车队在厂门口被拦下。哨兵仔细检查了证件,又打电话到厂部确认,这才升起栏杆。厂区内道路宽阔平整,两旁种着新栽的杨树。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各个车间之间。
“首长!欢迎欢迎!”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人快步迎上来。这是厂长江文远,德国柏林工业大学机械工程博士,去年被老陈用每月五百大洋的高薪——外加一架钢琴、一栋小楼、两个佣人——从沪上挖来的。
“江厂长,辛苦了。”卢润东握手,“上次见你还是春节,这几个月又瘦了。”
“忙啊!”江文远搓着手,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二车间上个月试制成功了六缸柴油机,功率比美国同型号的还高15%!三车间的变速箱生产线也调试好了,下个月就能量产!”
一行人朝厂部办公楼走去。路上,卢润东注意到厂区空地上堆放着大量木材和钢材,工人们正在搭建新的厂房。
“那是五车间,”江文远解释道,“专门生产军用车辆的。按照您的要求,所有设备都从美国进口,下个月到货。”
办公楼是栋三层小楼,砖木结构,外表朴素。但走进会议室,卢润东眼睛一亮——墙上挂着巨幅的厂区规划图,用红蓝铅笔标注着进度;会议桌上摆着十几个汽车模型,从轿车到卡车到装甲车,一应俱全。
“这些都是咱们已经投产或正在试制的车型。”江文远如数家珍地介绍,“这款‘渭河牌’轿车,仿制福特t型车,但做了改进,更适合西北的路况;这款‘秦岭牌’卡车,载重三吨,用的是咱们自己产的柴油机……”
卢润东拿起一个军绿色吉普车模型。这是按照他记忆中“威利斯吉普”的图纸制造的,线条硬朗,结构简单。
“这种‘华山牌’军用车量产了吗?”
“量产了!”江文远打开文件夹,“上个月生产了八十辆,全部交付给了大同整训中心。王以哲将军派人送来反馈,说车辆性能很好,就是避震太硬,长时间驾驶士兵腰受不了。”
“改。”卢润东放下模型,“士兵的舒适度直接影响战斗力。让技术科研究改进方案,预算单独列支。”
“是!”江文远记在本子上。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满脸油污的年轻工人探进头:“厂长,一车间的发动机试车台出了点问题,李工请您过去看看。”
“赶紧走……”江文远急速起身朝着门口跑去。刚跑了两步突然想起卢润东还在身后,便回头看向卢润东。
“一起去。”卢润东起身,“我正好想看看生产线。”
一车间是发动机总装车间。厂房高达十五米,天车在头顶来回穿梭,吊装着沉重的发动机缸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试车台在车间最里面。七八个工人围着一台正在运行的柴油机,个个眉头紧锁。发动机发出不规律的“突突”声,排气管冒着黑烟。
“怎么回事?”江文远问。
一个五十多岁、脸上有疤的老工人转过身——他是车间主任李大山,原奉天兵工厂的老师傅,自打“三军合并”后跟着奉天兵工厂一起搬到陕省,被邓总发现其不凡的能力才提拔到如今的位置。
“第三缸压力不稳,怀疑是喷油嘴的问题。”李大山的声音沙哑,“换了三个了,还是老样子。”
江文远走上前。他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又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数据。
“停机。”他说。
工人们一愣,看向李大山。李大山点头:“听厂长的。”
发动机熄火了。江厂长挽起袖子:“工具。”
李大山迟疑地递上一套扳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江文远熟练地拆下第三缸的喷油器,对着光仔细观察。
“喷孔加工有毛刺。”他得出结论,“不是喷油嘴本身的问题,是安装时刮伤了。拿放大镜来。”
一个学徒赶紧跑去取。放大镜下可以清楚看到,喷油器座孔内壁有一道细微的划痕。
“重新铰孔,精度提高一级。”江文远把喷油器还给李大山,“另外,制定安装作业规范,严禁用硬物直接敲击。”
工人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高价挖来的文人”居然真懂技术。
重新安装后,发动机一次启动成功,运转平稳,声音清脆。
李大山擦了把汗,看向江文远的眼神变了,伸出大拇指朝着江文远道:“厂长,您是这个……”
“以前在德国干过,学过点皮毛。”江文远摘下手套,轻描淡写地说道,“李师傅,您也跟德国佬打过交道,你应该知道德国人的严谨?干机械加工得丁是丁卯是卯,不能有任何瑕疵,因此品控一定要做好!参与这批货加工的老师傅都有谁?有多少人?”
“从奉天、太原、天津几个老厂子来的,有五六十个。”李大山挠挠头继续说:“从工具到量具我们都是统一新换,应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估计是那个学徒……”
“这年月,技术工人都是宝贝啊。”卢润东走上前拍拍李大山的肩膀,试图化解他的尴尬,“他们带徒弟了吗?”
“带了!怎么没带!”李大山来了精神,“按照厂里的规定,每个老师傅带三个徒弟,包教包会。现在能独立操作的学徒有二百多人,再有一年,翻一番没问题!”
一行人继续在车间里巡视。卢润东不时停下脚步,询问生产细节:刀具损耗率、废品率、工人轮班时间、伙食标准……
走到热处理工段时,他看见一个瘦小的学徒正吃力地搬动一块钢板。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胳膊细得像麻杆,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卢润东上前帮他抬了一把。
“谢、谢谢……”学徒抬起头,看见是卢润东,吓得差点把钢板扔了。
“多大了?”卢润东问。
“十、十六。”
“哪里人?”
“河南……鲁山。”孩子的眼圈忽然红了,“去年大旱,爹娘为了给我省口吃的给自己饿死了……后来我跟着逃荒的走到陕省,是潘干部收留的……”
卢润东沉默了片刻:“叫什么名字?”
“狗剩。”孩子低下头,“没大名。”
“现在有了。”卢润东说,“你是在热处理工段干活,就叫……段鸿生。鸿鹄之志的‘鸿’,新生的‘生’。”
孩子愣住了,随即“扑通”跪下了:“谢先生赐名!谢先生!”
“起来。”卢润东扶起他,“好好学技术,将来当工程师,把你老家也建设好。”
从一车间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厂房镀上一层金边,下工的汽笛声响起,工人们如潮水般从各个车间涌出。他们虽然满脸疲惫,眼睛里却有着光——那是一种有了奔头、有了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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