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深拿着签署好的文件，步履如常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背影挺直，表情管理无可挑剔，任谁看去，都只会觉得这位首席特助刚刚完成了一次高效的工作汇报。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沉重而快速地跳动着。
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林砚深才允许自己微微松开了紧绷的肩膀。
他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如同微缩模型般的车水马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季思寒最后那个吩咐——“乡村生态农业或康养项目”——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持续漾开不安的涟漪。
这绝非季总一贯雷厉风行、追求高回报率的投资风格。
唯一的解释，就是温清凝。
季总此举，是在为温清凝铺一条后路？
还是……在为他自己可能的“离经叛道”准备一个退隐的巢穴？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季思寒已经将温清凝纳入了长远的规划中。
这不再是心血来潮的短暂兴趣，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危险的信号。
“裴家……”
林砚深低声自语，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季老太爷的强势，雪蘅小姐背后的庞大利益网络，以及季氏内部盘根错节的势力……季思寒此刻的行为，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舞蹈。
作为特助，他的职责是高效执行命令，并最大限度地维护老板的利益。
那么现在，什么才是对季思寒最“有利”的选择？
是立刻委婉提醒他其中的风险？
还是不动声色地执行，并帮他遮掩？
林砚深陷入短暂的沉思。
他了解季思寒，那个男人决定的事，从无转圜余地。
提醒或许只会提前引爆冲突，于现状无益。
眼下，最稳妥的做法，或许是先按照指令行事，同时更加密切地关注一切动向，准备好应对可能爆发的风暴。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已恢复绝对的冷静和专业：“安娜，帮我调取近三年来所有关于乡村生态、有机农业、特色康养领域的政策导向、市场分析报告，以及所有已知的、规模在千万级别以下的已融资或寻求融资的相关项目信息。”
“优先级提到最高，下班前整理成初步简报给我。”
“是，林特助。”
放下电话，林砚深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
门内，是两个世界短暂的、脆弱的连接；门外，是即将因这个连接而暗流汹涌的现实。
总裁办公室内。
季思寒重新对着手机开口，声音比刚才面对林砚深时，不易察觉地放缓了些：“刚才助理送文件进来。”
屏幕那头的温清凝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好奇，但很体贴地没有多问。
她所在的竹溪村，与这个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顶级办公室，仿佛存在于两个平行的宇宙。
“你刚才说，后山的栀子花都快开了？”
季思寒将话题引回之前轻松的闲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节奏，似乎也找回了一点之前的舒缓。
“是呀，香味能传好远呢。”
温清凝的眉眼弯了弯，带着山野间自然的清新气息：“等你下次来，估计就能看到了。”
她的话语很自然，仿佛认定了他还会再去。
季思寒的目光落在屏幕中她带着笑意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下次？
他们之间，真的还能有那么多平静的“下次”吗？
林砚深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但他并未点破，只是淡淡应道：“嗯。”
通话又持续了几分钟，大多是温清凝在说些村里的琐事，新来的小羊羔，李婆婆做的青团……季思寒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简短回应。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在充斥着数据、谈判和决策的世界里，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竟能带来片刻罕见的宁静。
“我这边要开始忙了。”
季思寒看了眼时间，打破了这份宁静。
“好，那你忙。”
温清凝善解人意地点头：“记得按时吃饭。”
结束视频通话，办公室内彻底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寂静。
屏幕上温清凝的笑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待处理的邮件界面。
季思寒身体向后，靠在昂贵的皮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林砚深的震惊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家族明确表态后，依然与温清凝保持联系，甚至投入更多关注。
这很危险，不像他“季思寒”以往的作风。
但有些东西，一旦触碰过，就像在沙漠中跋涉的人尝到了甘泉，再也无法假装其不存在。
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风险他心知肚明，但他季思寒能走到今天，从来不是靠完全的顺从。
有些底线，他可以退让；但有些界限，他想要试探，甚至……跨越。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林砚深的线路：“项目调研的事情，注意低调进行，初步信息你亲自过筛。”
电话那头，林砚深的声音毫无波澜：“明白，季总。”
放下电话，季思寒的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城市在天光下熠熠生辉，繁华却冰冷。
风暴或许不可避免，但他早已习惯在风口浪尖行走。
只是这一次，风暴眼中，多了一个他想护住的身影。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谨慎的谋算。
而门外的林砚深，在接到这个补充指令后，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季总，是认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必须扮演好一个角色：既是季思寒野心的忠实执行者，也必须是这艘巨轮在驶向未知风险时，那个最警惕的了望者。
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
暗流，开始加速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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