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季家老宅那间极尽奢华却总透着冷清气息的餐厅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长条形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家庭成员陆续入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凝滞的平静。
季鹤卿端坐主位,不怒自威,苍老但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在季思寒和裴雪蘅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看不出喜怒。
林静檀坐在他左侧,姿态优雅,面容平静,如同一位早已习惯了风浪的贵妇,安静地用着餐,偶尔抬眼,目光温和地掠过儿孙,却也不发一言。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白攸宁。
她坐在季承渊旁边,虽然脸色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那种常年萦绕在她眉宇间的怯懦、忧郁和小心翼翼,似乎被这场大病带走了一大半。
她挺直了背脊,眼神平静,用餐的动作舒缓而端庄,竟隐隐透出一种久违的、大家闺秀的沉静大气。
这场病,仿佛洗去了她身上某些沉重的枷锁,让她焕发出一种内敛的光彩。
季承渊偶尔会侧头低声与她交谈一两句,她也会微微颔首回应,两人之间那种冰封了多年的距离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消融。
季墨宸和季思妤坐在白攸宁下首。
季墨宸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模样,安静地吃着东西,仿佛周遭微妙的气氛都与他无关。
而季思妤则有些心不在焉,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餐桌的另一端——那里,坐着她的哥哥和裴雪蘅。
季思寒和裴雪蘅坐在林静檀旁边。
今晚的季思寒,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收起了平日里的生人勿近,神情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不再对身旁的裴雪蘅视而不见,反而显得颇为“体贴”。
“尝尝这个,厨房新来的师傅做的,味道应该还不错。”
季思寒用公筷,自然地为裴雪蘅布了一道菜,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主位上的季鹤卿听到。
裴雪蘅微微一愣,脸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受宠若惊般低下头,小声应道:“谢谢……季总。”
“上次听你说喜欢清淡的,这个汤应该合你口味。”
季思寒又盛了一小碗汤,轻轻放在她面前。
“嗯……”
裴雪蘅的声音更小了,几乎细不可闻,但眼角眉梢却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羞涩的欢喜。
两人之间的互动,看起来竟然十分“自然”,仿佛一对相处融洽、彼此关照的……未婚夫妻。
季思寒的动作不见丝毫勉强,裴雪蘅的回应也带着少女的娇羞。
这幅画面,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定然会觉得赏心悦目,是一对璧人。
但季思妤看在眼里,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
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没有半分真正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计算和隐忍。
这一切的体贴和温和,不过是他精心排练后、演给主位上那位至高无上的观众——季鹤卿看的一场戏。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祖父:我妥协了,我接受了安排,我会试着与裴雪蘅相处。
季思妤甚至能感觉到,哥哥每一个“体贴”的动作背后,那根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他是在刀尖上跳舞,用暂时的屈服,换取喘息的空间,等待反击的时机。
而季鹤卿,显然对眼前这“和谐”的一幕颇为受用。
他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些许,用餐的速度也显得从容了不少。
他要的,就是这种表面的顺从和稳定。
至于这顺从底下有多少真心,有多少算计,他暂时不在乎,只要局面在他的掌控之中即可。
整个晚餐过程,除了必要的交谈,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每个人都恪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但无声之中,却涌动着比言语更复杂的暗流。
季思寒的表演,白攸宁的转变,季鹤卿的审视,裴雪蘅的沉浸,季思妤的旁观……构成了一幅看似温馨和睦、实则各怀鬼胎的家庭晚餐图。
季思妤低下头,默默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汤,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家,就像这张华丽的餐桌,表面光鲜亮丽,底下却早已布满裂痕。
哥哥在演戏,祖父在看戏,而她,只是一个被迫坐在观众席上的看客,明明看清了一切,却无力改变,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戏中,最终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结束了。
戏,还在继续。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就隐藏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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