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老师们也看到了饭盒里的内容，一个个都露出了惊讶和羡慕的神色。
“哎呦，陈老师，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还吃上了鱼和鸭蛋！你这生活水平一下子提上来了啊！”
“就是，这鱼闻着就是香，一看火候就到位了。”
“这野鸭蛋可金贵了，营养好，一般人家捡到了都舍不得吃，留着到小卖店换盐换针线呢！”
同事们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陈桃却恍若未闻。
她看着饭盒里的鱼肉和鸭蛋，心里五味杂陈。她拿起放在饭盒盖上的筷子，先是夹了一块最嫩、完全没有刺的鱼肉，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女儿秀秀的嘴边，柔声道：“秀秀，来，吃鱼。”
秀秀看着递到嘴边的鱼肉，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小嘴巴下意识地动了动。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姐姐青青投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小家伙立刻想起了爸爸和姐姐的叮嘱。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用力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却异常坚定地说道：“妈妈吃，我和姐姐在家里面已经吃饱了。爸爸说，这是给妈妈的！”
陈桃的手顿在了半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又看向青青，青青也用力点头，表示妹妹说的是真的。
陈桃默默地开始吃饭。
鱼肉鲜嫩入味，野鸭蛋炒得喷香，鱼汤醇厚温暖。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像样的、带着家人心意的饭菜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门外那个身影，心情复杂难言。
吃到一半，她忽然停下筷子，轻声问两个女儿：“爸爸……他吃鱼了吗？”
青青望着门外的父亲，小声回答道：“爸爸喝了鱼汤，还有红薯，鱼肉全给我们和奶奶吃了。奶奶也没吃鱼肉，她把肉都给我们了。”
孩子的话语简单直接，却勾勒出了一幅清晰而心酸的家庭餐桌图景。
听到这话，陈桃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她看了一眼饭盒里还剩下的一小半鲫鱼和些许鸭蛋，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珍视的态度，将饭盒盖子重新盖好。
她站起身，牵着青青和秀秀的手，带着她们朝食堂门口走去，一直走到李四平的身前。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丈夫，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浑浊和戾气，反而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清明和……忐忑？
陈桃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喜怒，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先带她们回去吧。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她下意识地觉得，李四平这番反常的举动，背后或许另有目的。
李四平看着妻子平静无波的脸，心头微涩，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陈桃蹲下身，理了理两个女儿的衣领，柔声道：“青青，秀秀，乖乖和爸爸回去，妈妈等会儿要上课了。”
“妈妈再见。”
两个小家伙乖巧地应道。
看着陈桃转身离去、略显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食堂走廊的尽头，李四平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手抱起秀秀，一手牵着青青，朝着学校外面走去。
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秀秀趴在他耳边，小声嘟囔道：“爸爸，妈妈好像不开心！”
牵着爸爸手的青青也低声应和了一声：“嗯，妈妈不开心。”
李四平听到这话，心里面再次叹息一声。
他大概能猜到陈桃的想法，她恐怕是以为自己这番刻意讨好，是为了从她那里拿钱出去赌博或者喝酒吧？
毕竟，这样的把戏，他过去不是没有耍过。
一次又一次的承诺，一次又一次的失信，早已将妻子对他的信任消耗殆尽，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失望和防备。
是啊，他以前做了太多太多伤她心的事了。
李四平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带着两个小家伙往家走。
阳光将父子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他过去的游手好闲，没有担当，没有上进心。
回到家，刚进院子，李四平就看到厨房的旧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赫然是四十来个大小不一的鸡蛋。
“妈，这鸡蛋哪里来的？”李四平有些惊讶地问道。
正在灶台边忙碌的赵腊梅转过身，用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支持，说道：“我问村里几户关系好的人家借的。你……你不是说要做什么茶叶蛋试试吗？拿去用吧，成败就这一回了。”
她的语气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儿子突然想要“改好”的期盼。
李四平看着那四十来个鸡蛋，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就是他的父母啊！无论他多么不成器，当他们察觉到他一丁点想要回头的心思时，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所有，赌上一切来支持他。
这世上，或许也只有父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在乎他了吧。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涌上来的泪意逼了回去，哑着嗓子道：“妈，你放心，这次，我一定成！”
说干就干。
李四平挽起袖子，开始忙碌起来。
他仔细地将鸡蛋清洗干净，然后冷水下锅，水面没过鸡蛋，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后转中火，准确地煮了十分钟。
时间一到，立刻将鸡蛋捞出，放入旁边准备好的凉水里浸泡。
待鸡蛋不那么烫手后，他拿起一个鸡蛋，在厨房的灶台边缘轻轻敲击，直到蛋壳上布满了均匀的细碎裂纹，但又没有脱落。所有的鸡蛋都如法炮制。
接着，他在家里那口大铁锅里重新倒上水烧开，加入了一大勺颜色深沉的老抽和味道鲜美的生抽，看着酱色在水中晕开、沸腾。
然后，他放入早就准备好的几片香叶、一小段桂皮、两颗八角，以及买来的粗茶叶，又撒入适量的盐。
瞬间，一股复合的香料气息伴随着酱香蒸腾而起。
再次煮沸后，他小心地将处理好的裂纹鸡蛋一个个下入锅中，转为小火，让汤汁保持着微微沸腾的状态，慢慢地煨着、浸着。计时十五分钟。
期间，浓郁的茶香和酱香混合着鸡蛋本身的味道，逐渐从厨房弥漫开来，飘满了整个小院。
这时，下班回来的陈桃走进了院子。
她闻到这股陌生的香味，又听到厨房里有动静，下意识地以为是婆婆在准备晚饭，心里还诧异今天怎么换了花样。
她并未多想，也没有进厨房查看，而是径直回了自己和李四平的屋子，打算趁着天还没黑，抓紧时间批改学生的作业。
青青和秀秀也乖乖地跟了进来，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看着那几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小人书。
厨房里，李四平看着时间到了，小心翼翼地用漏勺将茶叶蛋捞出来几个。
此时的茶叶蛋，蛋壳已经染上了漂亮的酱褐色，裂纹处色泽尤深。他忍着烫，将三个最为饱满、色泽最诱人的茶叶蛋放在一个小碗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这碗凝聚了他此刻全部希望和心意的茶叶蛋，朝着他和陈桃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他看到妻子正坐在书桌前，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认真地批改着作业，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美而专注。
两个女儿也安安静静的。
李四平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对着妻女说道：
“看爸爸给你们带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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