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厮杀声，随着北辽大军的暂时退却，终于缓缓平息。但关墙内外，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并未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无声的暗涌。
萧令拂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在严锋的护卫下，回到了关城内临时清理出的指挥所——一处原本的屯兵营房，如今四壁漏风，仅能遮顶。她甚至来不及卸下那身沉重的甲胄，便几乎是跌坐在铺着简陋毛皮的木椅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浅短。
“殿下！” 严锋担忧地递上水囊，“您必须休息！苏公子交代过，您此刻最忌劳心劳力！”
萧令拂摆了摆手，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气血。她看向严锋，声音低哑：“岳将军情况如何？苏晏呢？”
“苏公子还在伤兵营，岳将军……” 严锋语气一沉，“伤势极重，苏公子说箭伤肺脉，失血过多，能否撑过今晚，尚在未知之数。”
萧令拂闭了闭眼，心口一阵刺痛。岳铮若有不测，对北境军心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云烨那边如何安置的？”
“按殿下吩咐，将关内尚算完整的一处营区划拨给了玄麒麟卫休整。云将军本人已安置在邻近的院落，其麾下将领也各自安排了住处。他们军纪极严，入关后并无任何扰民之举。” 严锋汇报着，眉头却微微皱着，“只是……殿下，云烨此人，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麾下兵力精锐异常，远超寻常边军。他口称奉密诏，可先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先帝驾崩，京城被谢绥掌控，这密诏从何而来？是真是假？
“本宫知道。” 萧令拂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但眼下，他是我们唯一的援军，雁门关离不开他。严锋，加强关内巡防，尤其是粮草、军械库以及……我们核心区域的安全。玄麒麟卫驻地外围，多布暗哨，无需打扰，只需留意其动向。”
“末将明白！” 严锋肃然领命。这是必要的防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声：“殿下，苏公子求见。”
“快请！”
门帘掀开，带着一身浓郁药气和淡淡血腥味的苏晏走了进来。他脸色比萧令拂好不了多少，连日不眠不休的救治，让他眼下的青黑愈发深重，但眼神依旧清澈而专注。他先是快速扫了一眼萧令拂的状态，眉头微蹙，随即行礼。
“苏公子不必多礼，岳将军他……” 萧令拂急切地问。
苏晏轻轻摇头，语气沉重：“箭簇虽已取出，但肺脉受损，内出血严重，加之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我已用金针封住他几处要害大穴，吊住他一口元气，又以参汤和秘制药丸强行续命，但……能否醒来，何时能醒，全看他的意志和天意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已留下药方和施针手法，让可靠医官轮流看护，若有异变，随时唤我。”
这已是最好的消息。萧令拂心中稍安，至少，岳铮还活着。
“有劳苏公子了。”她真诚地道谢，随即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苏公子，你带来的那位……箭术超群之人，究竟是何来历？他与云烨，可有关系？”
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疑惑之一。那神秘箭手关键时刻出手，救下严锋，展现的箭术堪称神技，绝非寻常人物。而他似乎对云烨大军的到来，并不意外。
苏晏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殿下，那人……是我在来北境途中，于一处荒村偶然所遇。他当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我出手救治。他醒来后，失了记忆，只记得自己似乎与南疆慕容氏有些渊源，且一身武艺，尤其箭术，近乎本能。他无处可去，又感念救命之恩，便一路跟随。我观他心性不似奸恶，且身手不凡，或可成为助力，便带在了身边。至于他为何似乎预知云将军到来……此事，我也无从得知。他失忆后寡言少语，方才射出那几箭后，便不知所踪，我也未曾再寻到他。”
失忆？慕容氏渊源？预知云烨到来？
苏晏的解释，非但未能打消萧令拂的疑虑，反而让那神秘箭手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慕容氏，南疆，失忆，神射……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模糊而令人心惊的可能。
“慕容……” 萧令拂喃喃低语，脑海中闪过皇室秘辛中关于前朝慕容皇族的一些零碎记载，据说慕容氏子弟，尤擅弓马，有百步穿杨之能。难道……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眼下局势已然足够复杂，不能再节外生枝。
“本宫知道了。苏公子，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吧。伤兵营还需你主持大局。” 萧令拂温言道。
苏晏看得出萧令拂的疲惫与心中的重重疑虑，但他自己也确实到了极限，便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苏晏刚离开不久，门外再次传来通报：“殿下，云麾将军求见。”
萧令拂与严锋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该来的，终究要来。
“请云将军进来。” 萧令拂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盔甲，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静如常。
云烨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对萧令拂行礼，随后目光落在严锋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卑不亢。
“云将军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萧令拂开门见山。
云烨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双手呈上：“此乃先帝密诏原件，请殿下过目。诏命臣，若北境有变，京城通路断绝，可持此诏，率玄麒麟卫北上，听候殿下调遣，共御外侮，稳定北疆。”
严锋上前，接过绢帛，仔细检查无误后，才转交给萧令拂。
萧令拂展开绢帛，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正是父皇亲笔！上面加盖的，也是随同父皇葬入陵寝的、那方极少使用的“皇帝行玺”！玺印鲜红，做不得假！诏书的内容，也与云烨所言一般无二，日期则是在父皇驾崩前约一个月。
这确确实实，是一道真正的先帝密诏！
萧令拂握着绢帛的手微微颤抖。父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还为她，为北境，留下了这样一步暗棋！他早已料到谢绥可能不稳？早已料到北境会生变？
一股巨大的酸楚与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几乎难以自持。她强忍着泪意，将绢帛缓缓卷起，递还给云烨。
“确是父皇笔迹与印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云将军，辛苦了。”
云烨收起密诏，神色依旧平静：“分内之事。殿下，如今雁门关局势虽暂缓，但北辽主力未损，退兵仅是权宜之计，不日必将卷土重来。臣麾下玄麒麟卫虽有三万之众，然长途奔袭，粮草辎重消耗巨大，后续补给需尽快筹措。此外，关内守军经此血战，折损严重，需重新整编，补充兵员器械。不知殿下对此，有何方略？”
他直接切入实质问题，语气公事公办，却句句点在要害。粮草、兵员、整编，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难题，也隐隐触及了北境的根本——指挥权与资源分配。
萧令拂看着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这道密诏赋予了云烨“听候调遣”的权力，但同时也将他和他麾下三万精锐摆在了北境的棋盘上。这柄利剑，用得好，可退强敌；用不好，恐伤自身。
她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云将军所言甚是。粮草之事，本宫会命严将军即刻清点关内及玄鹰堡库存，优先保障玄麒麟卫所需，同时向周边尚未沦陷的州县征集。兵员整编，待统计完伤亡后，由严将军与你共同商议，以恢复战力为要。至于方略……”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云烨：“固守待援，绝非长久之计。北辽势大，需寻机破局。具体如何行事，待本宫与将军详细了解敌我情势后，再行定夺。当务之急，是稳住防线，让将士们喘口气。”
她没有立刻交出主导权，也没有完全拒绝云烨的介入，而是选择了一种看似合作，实则保留最终决策权的模糊态度。
云烨听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再次抱拳：“殿下思虑周全，臣无异议。臣先行告退，整顿军务，随时听候殿下召见。”
他行礼之后，转身便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云烨离去的背影，萧令拂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她用手捂住嘴，咳得弯下了腰。
“殿下！” 严锋急忙上前。
萧令拂摆了摆手，摊开手心，一丝刺目的猩红赫然映入眼帘。
她中毒初愈，又经历如此大悲大惊，心力交瘁，身体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严锋看到那抹血色，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萧令拂却只是默默擦去血迹，抬起苍白的脸，望向营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山雨……欲来风满楼。严锋，我们的仗……才刚刚开始。”
关外，北辽大营方向，隐约又有低沉的号角声传来，悠长而充满压迫感。
而关内，玄麒麟卫驻地的方向，一片寂静，但那寂静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比城外敌军更令人不安的汹涌暗流。
就在这内忧外患交织的压抑时刻，一名来自玄鹰堡的传令兵，带着一身尘土和焦急，冲进了指挥所：
“报——！殿下！严将军！玄鹰堡急报！堡外出现不明身份的大批江湖人士，似乎在搜寻什么！韩夫人（萧宸）命属下火速前来禀报，请殿下定夺！”
玄鹰堡也出事了！
萧令拂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谋君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