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拂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尽是破碎的画面:韩冲浑身是血,对她微笑;岳铮在千军万马中坠落;父皇在深宫中咳着血写下密诏;云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猛地惊醒,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喉头腥甜翻涌,被她强行咽下。窗外,天色已蒙蒙亮,但雁门关上空,依旧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殿下,您醒了?” 守在榻边的侍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递上温水。
萧令拂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她感到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与无力,头脑也昏沉沉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情况如何?”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殿下,已是辰时初。严将军和苏公子都在外间候着。” 侍女轻声回禀。
“让他们进来。”
严锋和苏晏快步走入,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看到萧令拂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神却恢复了清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殿下,您感觉如何?” 苏晏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腕脉。
“无妨。” 萧令拂摆了摆手,目光直接看向严锋,“关外敌军可有异动?云烨那边如何?还有……昨夜排查之事?”
她一连三问,语速虽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严锋看了一眼苏晏,见苏晏微微点头,示意萧令拂脉象暂稳,才沉声禀报:“关外北辽大军后撤十里下寨,营垒森严,斥候活动频繁,似在重整,短期内应无大规模进攻。云烨及其麾下玄麒麟卫,依旧在划定的营区休整,并无异常调动。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今日清晨,云烨派人送来一批伤药和粮秣,说是犒军。”
送上门的补给?萧令拂眸光微闪。这是示好,还是试探?抑或是……收买人心?
“排查之事,” 严锋继续道,“那个行为异常的辅兵,昨夜子时左右,试图往水井中投放东西时,被我们的人当场拿住。他怀中搜出了与苏公子所获相同的‘失魂引’粉末!”
果然!萧令拂心中一凛:“人呢?”
“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了。” 严锋脸色难看,“未能留下活口。从他身上,除了那包粉末,未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线索断了。下手如此果决,显然是死士。这背后的黑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苏晏补充道:“我已检查过水井,所幸发现及时,并未被污染。但此人能混入伤兵营,且有机会接近水源,说明关内防卫仍有漏洞。”
萧令拂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与寒意。内奸,永远是战场上最致命的毒刺。
“加强内部清查,尤其是新近补充的人员和役夫。所有关键位置,必须由绝对可靠之人把守。” 她下令道,随即又问,“岳将军情况可有变化?”
苏晏摇头:“依旧昏迷,但脉象未再恶化,已是万幸。”
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萧令拂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要下榻。
“殿下!” 苏晏和严锋同时出声阻止。
“您需要静养!” 苏晏语气坚决。
“本宫知道。” 萧令拂推开侍女搀扶的手,执意站起,身形晃了晃,勉强站稳,“但此刻,本宫不能‘静养’。”
她看着二人,眼神疲惫却坚定:“北辽退兵只是暂时,云烨心思难测,军中经昨日血战,伤亡惨重,士气需要提振,流言需要平息。若本宫此刻缠绵病榻,不出半日,‘公主重伤不起’、‘主帅危殆’的谣言便会传遍关内外,军心必乱!届时,不等北辽来攻,我们自己便先垮了!”
她的话,字字诛心,却是残酷的现实。主帅的状态,直接影响着全军的士气。尤其是在岳铮倒下,云烨这个“外人”强势介入的敏感时刻,她萧令拂,必须站出来!
苏晏和严锋沉默了。他们知道萧令拂说的是对的,可看着她那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担忧。
“扶本宫更衣。” 萧令拂对侍女道,语气不容置疑,“不必铠甲,常服即可。”
片刻之后,萧令拂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外罩一件狐裘披风,遮掩住过于单薄的身形。脸上略施薄粉,掩盖了最吓人的苍白,但眼底的青黑与唇色的黯淡却无法完全消除。她在严锋和苏晏一左一右的护卫下,走出了院落。
当她出现在关墙马道上的那一刻,所有看到她的士兵都愣住了。
晨光熹微中,那道纤细而挺直的身影,与周围残破、血腥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没有穿象征武力的铠甲,只是寻常女子的装扮,脸色也看得出病容,但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沉稳。
“是殿下!”
“殿下没事!”
“殿下出来了!”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士兵们原本有些惶惑不安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激动与心安。他们自动让开道路,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主帅。
萧令拂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她只是沿着关墙,慢慢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倚靠着女墙休息、身上带伤的士兵,扫过那些正在默默收敛同伴遗骸的辅兵,扫过那些还在紧张修补城墙缺口的民夫。
偶尔,她会停下脚步,对一个伤势较重的士兵温言询问几句,或是对正在忙碌的士卒微微颔首。
她没有说什么,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还在这里,与你们同在。
严锋跟在她身后,看着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心中感慨万千。苏晏则时刻关注着萧令拂的状态,手中扣着银针,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走完一段最惨烈的防御区域,萧令拂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她扶住一块冰凉的墙砖,稍作喘息。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只见云烨在一众玄麒麟卫将领的簇拥下,正沿着马道走上关墙。
他看到萧令拂,似乎也略显意外,随即快步上前,抱拳行礼:“殿下玉体违和,怎不在房中静养?”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萧令拂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疲惫却从容的浅笑:“有劳云将军挂心。些许小恙,不得事。将士们在此浴血,本宫岂能安卧?倒是将军,昨日奔波鏖战,辛苦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病体带过,反而关切起云烨,姿态从容,丝毫不露下风。
云烨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萧令拂掩饰得很好。他微微颔首:“殿下心系将士,臣感佩。方才臣巡视关防,见有几处破损颇为严重,已命麾下工兵协助修补,所需物料,亦会一并提供。”
“云将军考虑周详,本宫代将士们谢过了。” 萧令拂从善如流。
两人站在关墙之上,一番对话,看似客气融洽,实则暗流涌动。一个在展示存在,稳定军心;一个在宣示力量,渗透影响。
周围的士兵们看着并肩而立的公主殿下与云麾将军,心中稍安。有这两位在,雁门关,或许还能守下去!
然而,只有近在咫尺的严锋和苏晏能看到,萧令拂隐藏在狐裘披风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她的后背,也已被冷汗浸湿。
这番勉力支撑,几乎耗尽了她刚刚恢复的一丝元气。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跑来,先是看了云烨一眼,有些犹豫。
“何事?但说无妨。” 萧令拂道。
“启禀殿下,云将军,” 传令兵单膝跪地,“玄鹰堡有消息传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了过去。
萧令拂的心提了起来:“讲!”
“昨日派出的‘影刃’营已抵达玄鹰堡外围,与那伙江湖人士有过接触。对方……并未与我军冲突,而是……主动退走了!韩夫人命属下回报,堡外威胁已暂时解除。但……”
“但是什么?” 严锋急问。
传令兵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是,‘影刃’营并未入堡,也未返回雁门关,而是在堡外十里处的一处山谷驻扎下来,理由是……防范贼人去而复返,并就近监视周边动向。”
“影刃”营驻扎在玄鹰堡外,不进城,也不回来?
萧令拂的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看向云烨。
云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影刃营统领行事向来谨慎,如此安排,倒也稳妥。既能威慑宵小,又不扰堡内安宁。”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但萧令拂的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却绷得更紧了。
云烨的兵,卡在了她后方根基的咽喉之处。
这雁门关的天,在短暂的放晴之后,似乎又阴沉了几分。而她这副勉力支撑的病骨,还能在这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坚持多久?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谋君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