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锋占据西南武库的“兵变”,如同在雁门关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汹涌的暗流已然在深处酝酿。
凌昭奉云烨之命,开始了对“军情泄露”一事的彻查。他手段雷厉风行,首先便从当日参与帅府议事的将领及其亲随开始盘问,尤其是那些曾对云烨计划提出过异议,或与严锋有过交往的军官,更是被重点“关照”。一时间,关内人心惶惶,许多将领紧闭门户,唯恐惹祸上身。
然而,凌昭的调查,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如同隔靴搔痒。几日后,他给出的初步结论是:泄密可能源于斥候往来被北辽细作截获,或是耶律洪基用兵老辣,自行判断出了伏击可能,并无确凿证据指向关内某位将领通敌。他建议加强反细作侦查与军令保密,此事便暂且搁置。
这个结果,显然无法让所有人满意,但至少暂时平息了内部的恐慌,也让云烨有了台阶可下。严锋那边,在赵擎“苦口婆心”的劝说(以及云烨默许下增加抚恤、补充部分粮草的承诺)下,也终于“迷途知返”,交出了武库,解散了部众,自己则上表“请罪”,被云烨顺势“革去副都督之职,暂留军中戴罪立功”。一场风波,看似以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勉强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裂痕已然产生,信任荡然无存。
栖梧苑内,萧令拂听着严锋低声禀报“兵变”后续以及凌昭的调查结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凌昭这是在和稀泥,既给了云烨交代,也卖了个人情给我们,更维持了他自己‘顾全大局’的形象。” 她声音微弱,却一语道破天机,“云烨顺水推舟,是因为耶律洪基给他的压力,远大于内部这点骚动。他现在,没功夫和我们彻底撕破脸。”
她看向严锋,眼中带着一丝赞许:“严锋,这次委屈你了。”
严锋连忙躬身:“为殿下,末将万死不辞!只是……经此一事,末将手中最后一点兵权也被剥夺,日后恐怕更难……”
“无妨。” 萧令拂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本宫本来也没指望靠那千余人翻盘。你此番举动,一是为了打破云烨的节奏,二是为了……试探出哪些人,在关键时刻,还存有一丝忠义之心。”
她顿了顿,问道:“赵擎劝说你时,态度如何?”
严锋回忆道:“赵擎……看似公事公办,但言语间,偶有闪烁,似乎……并非完全心甘情愿充当云烨的说客。他提及朔风营旧部被拆分,粮饷被克扣时,颇有怨言。”
萧令拂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赵擎,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潜在的突破口。
“还有,” 严锋压低声音,“我们派往落魂涧方向的夜不收,传回了新的消息。他们在黑水河上游,发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痕迹,运送的似乎是……沉重的箱笼,方向……指向西北更深处的群山。护卫车队的,并非北辽军队,也非玄麒麟卫,装束有些……像是商队,但行动举止,又带着军旅的痕迹。”
沉重的箱笼?神秘的护卫?西北群山?
萧令拂的心猛地一跳。云烨之前消失的一万五千人,以及那批可能存在的、从落魂涧或其他地方转移的……东西?
“继续跟!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那车队最终去了哪里,运的是什么!” 她立刻下令,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晏连忙上前为她抚背,眼中忧色更深。殿下的身体,真的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苑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湿透、带着山林气息的夜不收,被亲卫引了进来。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脸上带着惊惶与急切。
“殿下!严将军!不好了!” 夜不收单膝跪地,声音颤抖,“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分兵了!一支约两万人的狼骑偏师,绕过雁门关正面,沿着山间小路,直扑……直扑玄鹰堡方向而去!”
什么?!
萧令拂和严锋的脸色瞬间大变!
耶律洪基竟然分兵攻打玄鹰堡!他这是要断雁门关的后路,捣毁北境最后的根基!
“消息确切?!” 严锋一把抓住夜不收的衣甲,厉声喝问。
“千真万确!弟兄们亲眼所见!敌军行动极快,恐怕……不出三日,便能兵临玄鹰堡下!” 夜不收急声道。
营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玄鹰堡经过上次围攻,虽然暂时稳住,但兵力依旧空虚,韩夫人手中能战之兵不足两千,如何能抵挡两万北辽狼骑?!一旦玄鹰堡有失,雁门关将彻底成为孤城,军心必然崩溃!
“云烨可知此事?” 萧令拂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
“消息……想必已经传到帅府了。” 夜不收答道。
果然,不过片刻,云烨的命令便传遍了雁门关:命凌昭即刻率领其“影刃”营及部分新附兵马,火速回援玄鹰堡!关内主力,则由云烨亲自坐镇,严防耶律洪基主力趁机攻关!
凌昭再次被派回了玄鹰堡!而且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
萧令拂的心沉了下去。云烨此举,看似合情合理,凌昭熟悉玄鹰堡情况,由其回援最为合适。但……这真的是救援吗?还是……借北辽之手,彻底清除玄鹰堡内不受控制的力量,比如韩夫人,比如……那个神秘箭手?甚至,趁机将玄鹰堡也完全纳入其掌控?
“殿下,我们……” 严锋焦急地看向萧令拂。
萧令拂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脑海中无数念头飞速碰撞。玄鹰堡不能丢!韩芸和宸儿不能有事!那个人……也绝不能落入云烨或北辽之手!
可是,她现在能做什么?她被困在这栖梧苑,手中无兵无权,自身难保!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不能放弃!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严锋!” 她用尽力气抓住严锋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你……立刻想办法,将我们手中还能调动的所有夜不收,全部撒出去!不是去落魂涧,是去玄鹰堡方向!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将北辽偏师的具体兵力、行军路线、预计抵达时间,提前告知韩夫人!同时……告诉韩夫人……”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依旧死死抓着严锋,一字一顿,用气声道:
“……若事不可为,可……放弃外堡,退守内城核心区域,依托密道……周旋!保全有生力量,尤其是……人和孩子!等待……时机!”
放弃外堡!这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选择!意味着要牺牲大部分堡外区域和来不及撤离的军民!
严锋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遵命!”
他明白,这是殿下在绝境中,能为玄鹰堡做的,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安排了。
“还有……” 萧令拂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她依旧强撑着,“告诉苏晏……本宫……要见他……最后一面……”
严锋心中大恸,知道殿下这是在交代后事了。他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冲出营房。
苏晏很快赶来,看到萧令拂的模样,也是心惊肉跳,立刻施针用药。
萧令拂抓住苏晏的手,眼神带着一种异常的清醒与托付:“苏公子……本宫……恐怕时日无多了……”
“殿下!您别这么说!” 苏晏急道。
“听我说完……” 萧令拂打断他,声音细若游丝,“若……若本宫有不测……你……带着宸儿……还有韩夫人……想办法……离开北境……去……去南边……找……找……”
她的话未能说完,便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唯有抓着苏晏的手,依旧冰冷而用力。
苏晏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萧令拂,又想到岌岌可危的玄鹰堡,心中一片冰凉。
殿下这是在安排后路,为萧氏保留最后一点血脉!
他抬起头,望向玄鹰堡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忧虑。
韩夫人,凌昭,神秘箭手,两万北辽狼骑……玄鹰堡,能否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幸存下来?
而雁门关内,云烨站在帅府的望楼上,看着凌昭率领部队急匆匆出关,奔赴玄鹰堡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照着关外苍茫的群山,仿佛在算计着每一步棋的得失。
金蝉欲脱壳,孤旌隐于危局。北境的命运,仿佛都系于那座即将再次被血与火笼罩的孤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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