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大营内,死亡的气息日益浓重。苏晏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合眼了,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原本清隽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疲惫与执拗。他穿梭在一个个临时搭建的医棚间,查看病情,调整药方,亲自为重症者施针放血。
瘟疫的狰狞远超想象。高热、呕泻、淋巴结肿痛溃烂,最后浑身布满黑斑,在极度痛苦中死去。营中士气濒临崩溃,绝望如同瘟疫般传染,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营啸,被顾千帆派来的精锐强行镇压下去。
“苏大人!您去歇歇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一个年轻医官看着苏晏摇摇欲坠的身形,忍不住劝道。
苏晏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我没事。”他走到一个新送来的年轻士卒身边,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烧得满脸通红,意识模糊,嘴里无意识地喊着“娘”。
苏晏蹲下身,用湿布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水,手指搭上他滚烫的腕脉。脉象浮紧而数,邪毒已入营血。他心中沉重,知道希望渺茫。
“拿我的银针来。”苏晏对学徒道,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年轻士卒,“还有,把我带来的那株‘赤阳参’切一片,捣碎兑水给他灌下去。”
“大人!那是您保命用的!”学徒惊呼。那赤阳参是苏家祖传的救命灵药,仅此一株,苏晏自己都舍不得用。
“救人要紧!”苏晏语气斩钉截铁,接过银针,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开始在那年轻士卒的曲池、合谷、大椎等穴位行针。他的动作稳而准,仿佛将所有的精神气力都灌注于指尖。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尘土里。不知过了多久,那年轻士卒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高热也略微退去。
苏晏松了口气,刚想站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猛地向前栽去!
“苏大人!”
“快扶住他!”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苏晏扶到旁边简陋的床铺上。他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乏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他试图安慰众人,声音却越来越弱。
学徒颤抖着手搭上他的脉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苏晏的脉象,竟与那些初染瘟疫的士卒,一般无二!
消息被飞马送入宫中时,萧令拂正在批阅凌昭从北境送来的最新战报。凌昭不顾伤亡,连续发动奇袭,成功焚毁辽军两处重要后勤据点,逼得辽军主力不得不分兵保护漫长的补给线,云州正面压力大减。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
但当内侍用颤抖的声音禀报苏晏染疫的消息时,萧令拂手中的朱笔,“咔嚓”一声,被她生生折断!
尖锐的木刺扎入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浑然未觉。
苏晏……那个总是安静跟在她身后,在她最艰难时默默支撑,以精湛医术数次救她于危难的苏晏,竟也……
一股混杂着恐慌、愤怒、无力的情绪如同巨浪般冲击着她的心脏。她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她是监国,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不能乱。
“传令……”她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苏晏!太医署所有资源,优先供应京西大营!告诉顾千帆,若苏晏有事……朕……”她顿了一下,改了口,“本宫唯他是问!”
她从未用如此严厉的口吻下达过关于个人的命令。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北境,凌昭驻地。
凌昭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两封密报。一封是官方通报,简述了京西大营疫情及控制情况,语气克制。另一封,则来自顾千帆的密信,详细描述了疫情的惨状,以及……苏晏染病、危在旦夕的消息。
凌昭将顾千帆的密信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京城已成炼狱,而她,就身处在那炼狱的最中心!还有苏晏……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擦破了他的手背,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将军?”副将担忧地看着他。
凌昭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池。他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回她的身边,为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所有瘟疫灾厄。
但他不能。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将翻腾的杀意与焦灼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辽军后撤迹象已明,但岳将军压力仍巨。”凌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传令各部,休整一夜。明日拂晓,随我直扑辽军中军大营!”
他要打一场最狠、最硬的仗!要用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用北辽大汗的人头,来告慰京城的亡灵,来为她荡平北方的威胁,让她能集中所有力量,对付南方的毒蛇和内部的瘟疫!
江宁,靖海王府。
云烨细细品读着来自京城的最新情报,当看到“太医署院正苏晏染疫,监国震怒,倾力救治”时,他轻轻“咦”了一声。
“苏晏……倒是个忠心的。”他放下情报,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可惜了。”
幕僚低声道:“王爷,苏晏若死,萧令拂如断一臂。且太医署群龙无首,疫情恐更难控制,对我们有利。”
云烨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瘟疫……终究是伤天和。苏晏此人,医术通神,死了,确实可惜。”他顿了顿,忽然问道:“我们准备的那批药材,到何处了?”
“已由海船运抵津门,正在卸货。”
“嗯。”云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京城,京西大营。
苏晏在高热和寒战的交替中挣扎。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墨韵斋的密室,看到那个在烛火下苍白而坚韧的身影,听到她冷静地部署着一步又一步的棋局。
“殿下……”他无意识地呓语,“药……方子……改一味……”
守在一旁的医官连忙俯身去听,却只听到一些模糊的药名和穴位。
没有人知道,在昏迷中,苏晏的脑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他毕生所学、所见病例、古籍记载,与眼前这凶戾的瘟疫症状疯狂地比对、推演。求生的本能,与那份深藏心底、不容辜负的托付,激发了他所有的潜能。
一丝灵光,或许就在这生死边缘,悄然闪现。
(忠臣染疾,灵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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