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靖海王府的书房内,气氛与京城紫宸殿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落针可闻,却更显压抑。
云烨手中把玩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听完幕僚复述朝堂上弹劾的“十大罪状”,尤其是“私制龙袍”这一条时,他非但没有震怒,反而轻笑出声,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冰冷一片。
“龙袍?”他缓缓重复这两个字,语气玩味,“本王的王府里,竟藏着龙袍?连本王自己都不知道,御史台的耳目倒是灵通得很。”
幕僚冷汗涔涔:“王爷,此事非同小可!那几名所谓‘逃出’的匠人,定是被人收买构陷!我们必须立刻反击,上书自辩,揪出幕后黑手!”
“反击?自辩?”云烨将扳指轻轻放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假的也成了一半真的。”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江南舆图前,目光深远:“萧令拂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派人调查,已是留了余地,或者说,是拖延时间。她在等,等北境尘埃落定。”
“那我们……”
“我们?”云烨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们自然要‘配合’朝廷调查。立刻清理王府所有可能引起误会的器物摆设,尤其是织造间、库房。那些‘逃出去’的匠人,他们的家小,好生‘安抚’。另外,以本王名义,上表谢罪。”
“谢罪?”幕僚愕然。
“对,谢罪。”云烨转身,眼神幽深,“就写:臣镇守江南,御下不严,致使府中或有僭越之物而不察,引起朝野非议,惶恐无地。然臣一片丹心,天日可鉴。今北境未宁,京城多事,臣不敢自辩以乱朝局,唯请朝廷彻查,还臣清白。在此期间,臣自当闭门思过,谨守封地,一切军政要务,暂交副使代管,静候朝廷钧旨。”
幕僚听得目瞪口呆。这哪是谢罪,分明是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主动请罪,交权(哪怕是暂时的),既显得恭顺无比,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又将烫手山芋丢回给了朝廷——若萧令拂趁此机会剥夺他权力,便是刻薄寡恩,逼反忠臣;若不剥夺,他云烨“闭门思过”期间,江南依然在他掌控之下,且赢得了舆论同情。
更狠的是,他点明了“北境未宁,京城多事”,直指萧令拂不敢在此时对他大动干戈。
“王爷妙计!”幕僚想通关节,由衷赞叹。
云烨却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意之色:“不过是暂避锋芒罢了。萧令拂派来查案的人,绝不会是庸碌之辈。告诉下面的人,该藏好的藏好,该打点的打点,做得干净些。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利芒,“江北海运码头那批货,加快速度,务必在朝廷查案的人到来之前,全部转移。”
“是!”
数日后,云烨“请罪自责”的奏疏与江南士绅联名为其辩白的文书几乎同时送达京城。
垂拱殿内,萧令拂看着云烨那份言辞恳切、姿态低到尘埃里的奏疏,眉头紧锁。
“他倒是滑不溜手。”墨文渊在一旁叹道,“如此一来,我们若强行查办,便是逼迫恭顺亲王,寒了江南士民之心。若轻轻放过,又恐养虎为患。”
萧令拂将奏疏放下,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在赌,赌北境战事牵制了我们的精力,赌我不敢在此时两面开战。他也确实赌对了。”
她目前最大的筹码和精力,必须放在北方。凌昭和岳铮正在与时间赛跑。
“派去江南的人,选好了吗?”萧令拂问。
“已选妥,以刑部侍郎崔焕为首,此人精明强干,且与江南各方素无瓜葛。”墨文渊答道,“只是,云烨既然敢如此做,必然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恐难查到实据。”
“查不到实据,便是实据。”萧令拂冷冷道,“能让他如此干净利落地断尾求生,恰恰说明他心中有鬼,且势力根深蒂固。告诉崔焕,查案是明线,重点是观察!观察江南官场动向,观察军队布防,观察民心舆情,观察……云烨‘闭门思过’期间,谁在替他活跃!”
她要的,不仅是云烨的罪证,更是摸清他整个权力网络的脉络。
与此同时,北境,云州前线。
凌昭接到了京中密信,知晓了江南弹劾风波及云烨的应对。他站在简陋的沙盘前,目光死死盯着代表辽军王旗的位置,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京城疫情未消,江南又生波澜,殿下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用最快的速度,打垮眼前的敌人!
“岳将军那边情况如何?”凌昭沉声问副将。
“辽军因粮草不继,攻势已大为减缓,但主力未损,依旧扼守要道。岳将军判断,辽军可能在等待后续补给,或寻找新的突破口。”
“等?”凌昭冷笑一声,“本将没时间陪他们等!”
他指着沙盘上一条险峻的山路:“这里,鹰愁涧,是辽军侧翼的一处缝隙,守军不多,但地势极险。岳将军主力需在正面保持压力。本将亲自带五千精锐,连夜翻越鹰愁涧,直插辽军主帐后方!”
副将闻言大惊:“将军!鹰愁涧天险,人马难行,且一旦被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为天险,辽军才疏于防范!”凌昭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北境僵局必须打破!江南的毒蛇在等着看笑话,京城的瘟疫还未完全平息!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环视帐中诸将,声音铿锵如铁:“此战,关乎北境存亡,亦关乎朝廷威严!本将意已决!立刻挑选最悍勇、最善山地奔袭的将士,携带三日干粮,轻装简从!今夜子时,出发!”
“是!”帐中将领被他的决绝所感染,齐声应诺。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凌昭率领五千死士,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向着那被称为绝地的鹰愁涧进发。
每个人都知道,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但更知道,此战若胜,北境危局可解,朝廷便能腾出手来,应对江南的风云。
凌昭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南方,那里有他誓死效忠的人,正独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江山。
“殿下,”他在心中默念,“等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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