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宸殿，大朝会。
尽管身体隐秘的“怪症”如同悬顶之剑，连苏晏都难以确诊，但萧令拂深知，此刻绝不能显露丝毫软弱。她以惊人的意志力压下所有不适，重新出现在监国御座之上。玄色凤纹朝服，九翚四凤冠，珠旒垂落，遮住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却遮不住那双凤眸中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许多人悄悄抬眼，试图从那晃动的珠珞间窥探这位“久病初愈”的监国殿下，究竟恢复了几分气力。尤其是那些曾暗中流传或听闻流言者，目光更是复杂难明。
萧令拂没有给任何人揣测的机会。她甚至没有按照惯例询问百官奏事，而是直接开口，声音清越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压下了朝堂上所有细微的骚动：
“本宫静养数日，闻朝中似有不安之议。今日，便在此，与诸卿说个明白。”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太医苏晏，精研医术，为本宫调理旧疾，因所用之药涉及些许海外珍奇草本，药性需反复勘验，故行事谨慎，出入宫禁频繁了些，不料竟引动些许无稽流言。”萧令拂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更有甚者，竟将此与什么‘海外妖物’、‘阴阳天道’牵扯一处，妄议朝政，动摇人心。”
她顿了顿，目光透过珠旒，缓缓扫过殿中文武百官，尤其在几位近日活跃的清流和江南籍官员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让被扫视者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本宫监国，乃奉先帝遗命，承江山之重，受万民之托。所为者，社稷安稳，百姓安康。此心此志，天日可鉴。”萧令拂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凡忠心为国者，本宫自当倚重；凡兢兢业业者，本宫必不吝封赏。然——”
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森寒：“若有那等心怀叵测、散布流言、构陷君上、离间君臣、动摇国本者，无论其出身何处，身居何职，有何倚仗，本宫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朝廷法度，祖宗规制，绝非虚设！”
“啪！”她将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掷于御案之上，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都察院左都御史严崇，御前失仪，妄测上意，着革去官职，永不叙用！”
“翰林院侍讲学士李文博，私德有亏，结交外臣，妄议宫闱，着革职查办！”
“礼部郎中刘墉，办事不力，延误春祭，降三级留用，以观后效！”
一连串的处置，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被点名的官员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连求饶都忘了。其余百官更是噤若寒蝉，心中惊骇。监国殿下此举，不仅是对流言的反击，更是借此机会，再次清洗朝堂，敲打所有不安分之人！尤其严崇、李文博，皆是清流中颇有声望之人，刘墉更是江南籍官员中的中坚……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至于海疆之事，”萧令拂不再看那些被处置的官员，将话题转向南方，“海寇凶顽，屡犯天威，更以诡谲邪物袭扰官军，实乃十恶不赦！着登莱水师，即日起，全力清剿，遇之则歼，不必请旨！所需钱粮兵械，由户部、兵部、工部全力保障，不得有误！另，诏告东南沿海州县，严查奸细，若有通寇资敌者，满门抄斩！”
杀伐决断之气，充盈殿宇。许多武将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然，海寇虽恶，亦有根源。”萧令拂话锋又是一转，“其巢穴隐蔽，船只精良，情报精准，非寻常乌合之众所能为。着刑部、大理寺、皇城司，会同东南各省按察使司，彻查海寇背后有无官商勾结、有无藩镇暗助！给本宫，一查到底！”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许多官员，尤其是江南籍的，额角渗出冷汗。这是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江南，指向了……那位靖海王。
“臣等，谨遵殿下谕旨！”以杨鸿、墨文渊、周文清为首，百官齐声山呼，再无半分杂音。
一场朝会，萧令拂以雷霆手腕，不仅平息了流言，处置了挑头者，更重新确立了对朝堂的绝对掌控，并明确了对海疆的策略——武力清剿与彻查根源双管齐下。其强势与果决，让所有心存观望或异心者，都不得不重新掂量。
退朝后，垂拱殿暖阁。
萧令拂挥退左右，独自坐在御案后，才卸下那身强硬的外壳，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珠冠朝服看似威仪，实则沉重无比，对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每支撑一刻都是消耗。但她必须这么做。唯有如此，才能震慑宵小，稳住大局。
顾千帆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殿下，朝会震慑效果颇佳，流言已渐平息。严崇、李文博等人府邸，皇城司已派人监控。江南那边，云烨暂时未有明显反应。”
萧令拂点了点头，闭目缓了片刻，才道：“云烨不会没有反应。他只是在等待，或者在准备更大的动作。苏晏那边呢？”
“苏大人仍在钻研，进展缓慢。但他提出一个猜测……”顾千帆迟疑了一下，“他说，殿下脉象之奇，或许并非单一病症或中毒，而是……数种不同性质的力量在体内冲突、纠缠所致。既有类似妊娠的生机萌动，亦有类似邪毒侵蚀的耗损，还有忧思劳虑引动的气血逆乱……如同数股乱流在经脉中冲撞，故而难以辨明，用药也难见成效。”
数股乱流冲撞……萧令拂心中一动。难道，自己体内真的同时存在着“有孕”与“中毒”两种可能？还是苏晏所说的“邪毒”，就是导致药圃异变的那种力量？而“忧思劳虑”则是引子，加剧了这一切的混乱？
“他有何建议？”
“苏大人说，当务之急，是设法‘疏导’或‘分离’这些乱流。或需极其罕见、药性平和中正、能调和百脉的‘药王’级宝药作为引子；或需……以毒攻毒，用某种更强烈却可控的‘毒’，去中和或引走体内的‘邪毒’。但后者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顾千帆声音沉重。
药王？以毒攻毒？萧令拂默然。这都是可遇不可求之法。
“让他继续想办法。同时，传令各地，尤其是西南苗疆、西北雪山、海外番邦使节，重金求购能调和经脉、解毒安胎的奇珍异宝。若有线索，不惜代价。”萧令拂吩咐道。她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苏晏一人身上。
“是。”顾千帆领命，又道，“还有一事。登州凌枢密急报，海上再次发现活性‘血髓蠖’分泌物踪迹，且似乎……有向近海蔓延的趋势。水师已加强戒备，但官兵中已有数十人出现轻微中毒症状，虽经救治暂无大碍，然军心恐受影响。”
又来了……萧令拂蹙眉。云烨这是要将海疆彻底搅乱。
“告诉凌昭，近海若受威胁，可酌情放弃部分外围巡逻，集中力量守卫要港和漕运航线。同时，将苏晏目前对‘血髓蠖’的研究心得和应对建议，快马送去。务必减少伤亡。”萧令拂沉声道。她知道凌昭的性子，绝不肯轻易后撤，但此时不能再有无谓的损失。
江宁，靖海王府，密室。
云烨听完幕僚关于京城朝会情况的禀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轻笑一声：“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果然是我那位小姑姑的风格。看来，她的‘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或者说……她强撑的功力，不减当年。”
“王爷，她此番处置，明显是针对我们散播的流言，也隐隐指向江南。是否要加以反制？比如，让江南的官员上表喊冤，或是在赋税漕运上再制造些麻烦？”幕僚问道。
“不必。”云烨摇头，“她刚立完威，此时硬碰，得不偿失。流言的作用已经达到，至少让朝野上下都知道她‘病了’，且病得蹊跷。这就够了。至于指向江南……空口无凭，她查不出什么。让她查去，正好牵制她的精力。”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登州那边，我们送的‘礼物’，效果如何？”
“据报，中毒官兵症状逐渐明显，已出现乏力、头晕、恶心、食欲不振，少数人开始有低热和皮下出现细微红点。军医仍按‘水土不服’或‘海风瘴气’治疗，未见特效。凌昭似乎已有所警觉，下令收缩巡逻范围，并加强了饮食饮水查验。”幕僚答道。
“嗯。”云烨满意地点了点头，“‘血髓蠖’之毒，发作缓慢，初期症状与寻常疾病无异，等他们发现不对时，恐怕已有不少人中招了。且此毒难解，足以让登莱水师战力受损，士气低落。凌昭收缩防线，正合我意。”
他要的，就是让朝廷水师疲于应付，无力深入外海，更无力威胁到他在海上的布局。
“另外，”云烨走到密室一侧，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里面是几乎完全透明的、略微粘稠的液体，“这是从上次那批‘迷梦藤’变异残骸中，反复提纯分离出的一点东西，药性……很特别。找个可靠的死士，让他带着这个，去京城。”
“王爷，这是……”
“想办法，让这东西，出现在苏晏的药房里，或者……他正在为萧令拂配制的药方中。”云烨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记住，要做得极其隐秘，看起来像是意外混入，或是药材本身的问题。剂量要控制好，不要立刻致命，但要……加重她脉象的混乱，最好能让苏晏的诊断，彻底走入歧途。”
他要给萧令拂的“怪症”，再加一把火，再添一层迷雾。同时，也要测试一下，这提纯后的“迷梦藤”精华，到底对人体有何影响。或许，这将是解开“血髓蠖”之毒，乃至掌控更多海外诡物的关键。
幕僚心中一寒，但不敢违逆，躬身接过玉瓶：“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云烨望向窗外，江南的春日已然明媚，庭院中花团锦簇。但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千里，看到了京城皇宫中那位强撑病体、独坐危楼的女子，也看到了波涛诡谲的大海深处。
药与毒，本就是一线之隔。而这场博弈，正在从朝堂疆场，延伸至更隐秘、更危险的领域。就看谁，能先掌握那生死一线的奥秘。
（朝堂立威，怪症难解，海上毒漫，暗手迭出）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谋君天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