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演习的信号弹余烟尚未散尽，中央观礼台上的气氛却已经变得有些微妙。
为了这次最高规格的演习，博格大公特意在观礼台上架设了一套巨大的战术沙盘，配合着十几名参谋和最新式的同步广播系统，誓要将这场屠杀完美地呈现在皇帝和所有贵族面前。
巨大的扩音器里，正实时播放着红军指挥部的通讯。
红军一团，已到达指定位置。
重炮营阵地展开完毕。
侦察连报告，前方视野良好，未发现蓝军踪迹。
博格大公站在沙盘前，手里拿着指挥棒，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他微微欠身，向坐在主座上的皇帝介绍道：
陛下，这是帝国最标准的推进战术。我的重装甲团将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从正面平推过去。无论林建业那辆车藏在哪里，在绝对的火力密度面前，他都无所遁形。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沙盘。他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黑貂皮大衣，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仿佛只是在看一出无聊的戏码。
皇太子赢昭则显得有些焦急。他拿着望远镜，不停地扫视着d-19区的方向，试图寻找那辆孤零零的战车。
但是那里一片死寂。
凯勒教授站在一旁，不失时机地嘲讽道：
看来我们的蓝军指挥官是被吓破了胆，连发动机都不敢点火了。或者，他那台拼凑出来的垃圾，在起点就趴窝了？
周围的贵族和武官们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哄笑。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蓝军通讯频道指示灯，突然疯狂地闪烁起来。
滋——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之后，观礼台的扩音器里，爆发出了一股仿佛来自地狱的声浪。
猎手一号呼叫！全员注意！引擎全开！
左翼突击群，给我冲上去！撕开他们的防线！
炮兵连！三发急速射！覆盖K-29高地！
那声音嘈杂、混乱，充满了杀伐之气。紧接着，是密集的履带摩擦声、发动机轰鸣声，甚至是炮弹装填的金属撞击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博格大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一个外国武官惊讶地问道，蓝军……有一个装甲师？
不可能！凯勒教授尖叫起来，他们只有五个人！
但是，声音不会撒谎。
扩音器里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d-19区的迷雾中集结，准备发起一场排山倒海的冲锋。
红军指挥部里乱成了一锅粥。
报告！雷达侦测到d-19区出现大量电磁信号源！数量……超过一百个！
报告！监听到蓝军多个营级指挥部的通讯！他们正在进行战前动员！
报告！声测仪显示，该区域有大规模重型机械震动！
博格大公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远处的d-19区。那里依然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听到了。
那是战争的声音。
是林建业搞的鬼！博格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在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赢昭放下了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皇叔，战场上虚虚实实。如果这只是虚张声势，那这动静未免也太逼真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
朕听说，林建业带了个不错的通讯兵。
博格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拿起直通红军指挥部的电话，吼道：
萨镇东！你的人是瞎子吗？d-19区到底有多少人？！
电话那头传来了萨镇东有些慌乱的声音：
殿下，我们……我们看不清。雾太大了。但是根据信号侦测，那里至少埋伏了一个团的兵力！
一个团？博格冷笑，他是撒豆成兵吗？那是假信号！给我冲进去！碾碎他们！
可是殿下……萨镇东犹豫了一下，如果……如果是真的呢？万一皇太子真的给了他援军……我们要是贸然从侧翼包抄，主阵地就会空虚。
博格沉默了。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虽然理智告诉他林建业只有一辆车，但在如此逼真的情报面前，作为指挥官的本能让他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这就是林建业的阳谋。
他利用了博格的多疑。
命令侦察营，停止向K-29推进，全速向d-19区搜索前进！博格不得不做出了调整，主力部队原地待命，构筑防线！先把情况搞清楚！
沙盘上的红色箭头停止了前进，开始转向。
原本指向K-29高地的铁拳，被迫分出了一半的力量，去抓那个看不见的幽灵。
而在d-19区。
刘承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瘫坐在那堆乱七八糟的电子设备中间，双手像抽风一样在调音台和信号发生器上飞舞。
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模拟出来的噪音，但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
一连呼叫！我们在左翼遭遇火力！请求支援！
刘承风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吼道，然后迅速切换声线和频道。
明白！二连正在赶来！坚持住！
他一个人，正在扮演着整整一支军队。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在滚烫的电子管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那一百个信号模拟器的电池快要耗尽了，他的嗓子也快冒烟了。
但他必须坚持。
因为他知道，每一秒钟的欺骗，都是在为林建业争取一米的生存空间。
头儿……刘承风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红军侦察车，喃喃自语，你们……一定要快啊。
……
北峡谷，废弃伐木道。
这里是战场的另一端，远离了喧嚣和关注。
猎虎战车正在这里狂奔。
这是一场无声的冲锋。
没有通讯，没有支援，甚至没有路。
何山把油门踩到了底。开山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咆哮，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推着这台四十五吨重的怪兽，在密林中横冲直撞。
碗口粗的松树被直接撞断，枯木和积雪被履带卷起，抛向身后。
车体剧烈地颠簸着。
祝云山死死抓着扶手，脸色苍白地盯着仪表盘。
水温一百零五度！祝云山大喊，已经红线了！
不管它！林建业站在车长位上，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摆，只要没冒烟，就别停！
他看着怀表。
十分钟。
他们已经在这种极限状态下跑了十分钟。
按照地图，前方就是森林的边缘。穿过那里，就是博格防御阵地的侧后方。
也是整个红军最柔软的腹部。
高平。林建业在车内通讯器里喊道。
在。
高平的声音依旧那么冷静。他坐在那个狭窄而封闭的战斗室里，怀里抱着一枚冰冷的钨芯穿甲弹。
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
林建业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这台拼凑出来的战车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传动轴在哀鸣，悬挂在尖叫，每一颗螺丝都在承受着极限的压力。
但它没有散架。
它就像这群人一样，虽然伤痕累累，虽然丑陋不堪，但却有着一股令人恐惧的韧性。
冲出去！林建业怒吼。
何山猛地一打方向，猎虎撞开了最后一道灌木丛。
豁然开朗。
阳光刺眼。
他们冲出了森林。
在他们前方两千米处，是一个巨大的、毫无防备的背影。
那是博格大公的重装甲团的侧翼。
几十辆IV型坦克正把炮口指向d-19区，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绕到了它们的身后。
而在阵地的中央，那个高耸的移动堡垒——凯勒教授的得意之作，正像一个笨拙的巨人，还在缓慢地调整着射界。
它甚至没有展开驻锄。
这是一个完美的靶子。
停车！林建业下令。
吱——
何山一脚踩死刹车。液压悬挂剧烈压缩，车头猛地向下一沉，然后迅速回弹，稳稳地停住。
没有多余的晃动。
祝云山设计的悬挂系统，何山改装的液压机构，在这一刻发挥了完美的作用。
高平把眼睛贴在了瞄准镜上。
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清晰而缓慢。
他看到了移动堡垒那厚重的装甲，看到了它炮塔座圈上那些精密的齿轮，甚至看到了站在炮塔顶盖上指挥的红军车长。
风速，三级。距离，两千一百米。修正。
高平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液压微调旋钮。
炮口微微抬起，锁定了那个巨人的咽喉。
这是御前演示。
我们要给陛下看点精彩的。
林建业的声音冷酷如冰。
开火。
轰！
猎虎的炮口喷出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焰。
一枚钨芯脱壳穿甲弹，带着尖锐的啸叫，撕裂了空气，向着两公里外的目标飞去。
……
中央观礼台。
博格大公还在对着扩音器里的嘈杂声发火。
凯勒教授还在向皇太子解释这一定是某种电子干扰设备。
皇帝端着茶杯，目光却越过了喧闹的沙盘，投向了远处那片寂静的森林边缘。
突然。
远处的红军阵地上，爆发出了一团耀眼的火光。
那是金属撞击金属产生的、最原始的光芒。
紧接着，是一声迟来的巨响。
轰隆！
凯勒教授的移动堡垒，那个号称不可摧毁的杰作，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
那个重达几十吨的巨大炮塔，竟然像个玩具一样，被生生掀飞了出去。
它在空中翻滚着，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全场死寂。
博格手里的红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凯勒教授张大了嘴巴，眼镜滑落到鼻尖。
这是……什么？
在那片硝烟散去的地方。
一辆涂着怪异几何迷彩、没有炮塔的战车，静静地停在森林的阴影里。
它的炮口还冒着青烟。
它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冷冷地注视着这群衣冠楚楚的贵族。
林建业。
皇帝放下了茶杯，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演示，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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