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惨烈的伏击,像一道分水岭,彻底改变了归途的氛围。
队伍里,再也没有了那种伪装出来的平静。
一种真实的、血腥味十足的肃杀与警惕,笼罩着每一个人。
司徒缺将剩下的十几名锐士重新整编,斥候被远远地派了出去,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加快了数倍。
他们昼伏夜出,专挑荒僻的小路行走,像一群真正的、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
而政,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她那个受惊过度的角色。
她昏迷了整整半天,才在赵姬千呼万唤的哭喊声中,悠悠转醒。
醒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怯懦,时常会在睡梦中,发出惊恐的尖叫。
她不再碰那柄曾经视若珍宝的短剑,甚至连看到锐士们腰间的兵器,都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
她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雏鸟,将自己完全蜷缩在了母亲赵姬的怀抱里,寻求着庇护。
赵姬将她所有的怀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心疼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这个受了重创的女儿。
她喂她吃饭,哄她睡觉,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那似乎变得冰冷而脆弱的身体。
她们母女之间,那道因为挟持而产生的鸿沟,似乎被这场共同的劫难,奇迹般地填平了。赵姬的母爱,在政的脆弱面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升华。
赵高,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更加狂热的崇拜之中。
他将主人的崩溃,归咎于自己的无能。
他发誓,要变得更强,更狠,成为一面能为主人挡下所有风雨的、坚不可摧的盾牌。
他处理自己伤口的草率程度,令人发指。
他只是简单地用布条,将那只被削掉一半的耳朵包扎起来,便不再理会。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护卫的工作中。
每一次宿营,他都会像一头真正的野狗一样,蜷缩在马车底下,不眠不休地,用他那双阴鸷的眼睛,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成了政最忠诚、最不知疲倦的看门犬。
只有司徒缺,这位心思缜密的吕府管事,偶尔会用一种探究的、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神,看向那个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普通孩子的公子。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能在那样的绝境下,一剑毙敌、冷静地挟持自己母亲的孩子,她的心理防线,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就崩溃吗?
但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政的每一次恐惧的瑟缩,每一次梦中的惊叫,都真实得让他无法怀疑。
最终,他也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孩子终究是孩子,那超越常人的狠厉,或许只是被逼到绝境后,一种应激性的爆发。
政就在这三道充满了关爱、崇拜和探究的目光的注视下,安然地、不动声色地,戴着她那副最完美的面具,走完了剩下的路。
她的内心,从未有过一刻的崩溃。
她只是在利用这段宝贵的、无人打扰的时间,进行着一场更深层次的复盘与消化。
她在复盘那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敌人的数量,装备,攻击方式。
——秦国锐士的战阵,优点,以及最终导致他们覆灭的弱点。
——司徒缺的剑法,赵高的狠厉,以及……她自己的,那致命的一击。
她发现,自己对于杀戮,有一种天生的、近乎于冷酷的才能。
她能在一瞬间,判断出最致命的攻击点,用最小的力气,造成最大的伤害。
这种才能,让她感到兴奋,也让她感到……警惕。
她知道,这是一柄双刃剑。
用得好,能披荆斩棘。
用不好,则会反噬自身,将自己拖入疯狂的深渊。
她也在消化那场战斗,带给她的信息。
司徒缺最后,从那黑衣头领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枚小小的、刻着特殊花纹的令牌。
政只是瞥了一眼,就认出了那种花纹。
那是她父亲的兄弟,那位同样对王位虎视眈眈的、成蟜的母亲——韩夫人家族的徽记。
果然,是来自秦国国内的暗箭。
这个发现,让政的心,彻底地冷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她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敌国的刀剑。
更可怕的,是来自家人的、那些隐藏在笑脸和血脉亲情之下的、最恶毒的背叛。
从邯郸到咸阳,这条路,不仅仅是一条地理上的归途。
更是一条,从质子到太子,从棋子到棋手的、充满了血腥与背叛的权力之路的开端。
公元前251年,冬。
在经历了近一个月的、艰苦跋涉之后,那辆饱经风霜的马车,终于,抵达了秦国的东大门——函谷关。
当那雄伟的、如同一头巨兽般盘踞在群山之间的关隘,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队里所有幸存的秦国锐士,都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欢呼。
他们知道,只要进了这道关,他们就回家了。
就安全了。
马车,在关隘前,缓缓停下。
接受守关将士的盘查。
司徒缺走下马车,与守关的将领,交接了文书。
片刻之后,那名身材魁梧的秦国将军,亲自走到了马车前。
他没有看司徒缺,也没有理会车内的赵姬。
他的目光,庄严而肃穆,直直地,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躲在母亲怀里、怯懦地向外窥探的、七岁的孩子。
然后,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用一种无比洪亮、充满了力量的声音,沉声喝道:
“末将,函谷关守将蒙骜,参见——太子殿下!”
他身后,数百名守关的秦国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兵甲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参见——太子殿下!”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函谷之内,来回激荡,经久不息。
赵姬抱着政,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那长达七年的、如同噩梦般的质子生涯,彻底结束了。
而政,依旧躲在母亲的怀里。
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衣襟,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地颤抖。
她那张稚嫩的脸上,依旧带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怯懦的表情。
但没有人看到。
在她那低垂的、被长长睫毛所遮掩的眼眸深处,没有丝毫的激动或喜悦。
只有一片,比函谷关的冬雪,更冷,比万丈深渊,更静的……漠然。
她知道。
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另一场更宏大、也更残酷的战争的……开始。
咸阳,那座巨大的、充满了权欲与阴谋的牢笼,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我,是女帝始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