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伪造的六国盟约,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催情药,瞬间点燃了长信侯嫪毐内心深处,那头被压抑已久的、对至高权力的疯狂渴望。
他出身市井,少时不过一介鄙夫,凭借一副好皮囊和机敏的手段,攀附上王太后赵姬,一朝得势,便如旱地拔葱,直升云霄。
在短短数年间,便被封侯,拥有封地,门下食客数千,甚至被尊称为假父,其权势之盛,连朝中老臣都为之侧目。
然而,权力的高度,并未能弥补他内心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卑贱。
他始终活在吕不韦的阴影之下——那个将他一手提拔起来,却又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出身的仲父。
他也始终被君王的法理所压制——那个名义上是他的继子,实际上却是他的主人的年幼秦王。
他更被咸阳那些真正的勋贵们,在骨子里流露出的、若有若无的鄙夷所刺痛。
他渴望正名。
他渴望一种,能够彻底洗刷他出身,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地,坐上那至高王座的……理由。
而这份由政精心炮制的六国盟约,恰好,为他提供了这份理由。
盟约上,伪造的玉玺之印,在嫪毐眼中,闪耀着致命的诱惑。
那些来自六国余孽的承诺——驱逐伪王,共立真主、事成之后,割地裂土,永世交好——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中了嫪毐内心最隐秘的痛点和最疯狂的幻想。
他相信了。
他那颗被权势和欲望烧坏了的脑袋,在看到这份铁证后,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天命。
他认为,那些老牌的贵族,那些看不起他的诸侯,都已经看到了他的真龙之姿,愿意为他拨乱反正。
他认为,自己,拥有了挑战吕不韦,甚至取代秦王,问鼎天下的资本。
于是,长信侯府,彻底变成了一座,滋生着疯狂的巢穴。
嫪毐变得日益嚣张跋扈,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大肆招揽门客,甚至开始暗中招募私兵,训练死士。
他将自己那座位于太原郡的封国宫殿,修建得比王宫还要奢华,并且秘密地,在其中囤积兵器和粮草。
他开始在酒宴上,公然地,以秦王自居,并对王太后,表现出一种,凌驾于君王之上的、放肆的亲昵。
他甚至在某次醉酒之后,当着众门客的面,说出了那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狂言:
“我,乃假父也!王何足论!”
这句狂言,像一场瘟疫,迅速地,在咸阳城中,蔓延开来。
它被那些吕不韦的眼线,忠实地汇报给相邦。
它也被那些心怀不满的、秦国宗室的耳目,一字不落地,传递给了华阳太后。
它更被那些最底层的、对王室八卦最为热衷的市井小民,以最快的速度,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整个咸阳,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山雨欲来的气氛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降临。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风暴,将以何种方式爆发,又将如何收场。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年幼的秦王政,依旧,在表面上,保持着她的沉默。
她每日按时上朝,处理政务。
她在朝堂上,对嫪毐那日益膨胀的势力,表现出一种,符合她年龄的茫然与无措。
当嫪毐在朝会上,公然地插手政务,甚至当着吕不韦的面,指责某位老臣时,政会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稚嫩的困惑表情。
她会转过头,看向吕不韦,用眼神,无声地,寻求仲父的帮助。
她将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为一个,被宫廷乱象所困扰,却又无力改变的、可怜的傀儡君王。
这种表演,让嫪毐,愈发的得意和嚣张。
他认为,这个年幼的君王,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懦夫。
他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地,掌控住了这位王。
而吕不韦,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与不安之中。
他知道,嫪毐这头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蛊虫,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不断地派遣心腹,明里暗里地,去敲打嫪毐,去提醒他身份,去警告他收敛。
但每一次敲打,每一次警告,都只会让嫪毐那膨胀的野心,变得更加的坚硬和疯狂。
他就像一个引爆了炸药,却无法控制爆炸方向的炸药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埋下的炸弹,滴答作响,倒计时归零。
政,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看着嫪毐,如何在她的毒饵和众人的沉默之下,一步步地,走向他的末路。
她看着吕不韦,如何因为自己的失算,而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巨大的困境。
她甚至会,在深夜的书房里,与赵高一起,听着赵高从嫪毐府中,偷来的那些密报——那些足以让嫪毐万劫不复的、关于他私藏兵器、密谋造反的铁证。
她在等待。
等待着那头被饲喂到极致的野兽,彻底失去理智,主动地,向她,亮出它那可笑的……獠牙。
等待着那颗被疯狂所包裹的毒瘤,彻底破裂,引爆一场,足以洗刷整个咸阳,重塑帝国秩序的……血腥风暴。
而这个风暴的引爆点,也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看似寻常的早朝。
王太后赵姬,突然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王令。
她,怀有身孕了。
并且,她要,将这孩子,册封为王弟。
日后,如果这个王弟是男孩,甚至,有可能,取代年幼的秦王,成为秦国新的……继承人。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天霹雳,瞬间,在朝堂上,炸响。
所有的大臣,都惊呆了。
吕不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一张纸。
而嫪毐,则像一个被巨大馅饼砸中脑袋的疯子,脸上,露出了极度扭曲的、混合着狂喜和癫狂的狞笑。
政,坐在王座上,看着殿下所有人的表情。
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只有一片,洞悉了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她知道,大戏,终于,要开场了。
她知道,那头被她亲手饲喂的、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终于,要将它那沾满了污秽的、蠢蠢欲动的……爪子,伸向那个,属于她的……王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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