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学宫的考校，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开始，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
其结果，在咸阳城中，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李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国客卿，竟力压所有将门勋贵子弟，被女王亲命为内门大弟子，并授予长史之职，随侍女王左右。
长史，官职虽不高，但随侍左右这四个字，却蕴含着无可估量的权力与荣耀。
这意味着，他将成为离秦国权力中心最近的人之一，能够时刻聆听女王的教诲，参与最高级别的决策。
一步登天！
无数人对此嫉妒得发狂，尤其是那些在考校中落败的旧贵族子弟。
他们想不通，一个出身卑微的外人，凭什么能得到如此恩宠？
而蒙恬、王贲，这两位将门之后，则被任命为百将，进入了咸阳卫尉军。
这看似是正常的军职任命，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女王在为他们铺设军功之路，也是在向军方表明，她对自己选拔出来的人，同样委以重任。
秦学宫，最终正式招收了三百三十七名弟子。
其中，以李斯为首的十一名内门弟子，身份最为尊崇，也最为神秘。
他们直接听命于女王，除了每日的课业，还被赋予了各种秘密的任务。
而其余的三百二十六名外门弟子，则开始了他们艰苦卓奇的求学之路。
学宫的开学第一日，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君王的训话。
三百多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聚集在学宫的主讲堂内。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数千人中厮杀出来的胜利者，脸上自然带着一股精英的傲气。
他们以为，会是相邦吕不韦，或是朝中重臣来为他们授课。
但当走上讲台的人出现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李斯。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仿佛女王授予的长史官职，对他来说只是一纸空文。
他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蒙恬和王贲。
“奉大王令。”
李斯走上讲台，目光冷冷地扫过台下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自今日起，秦学宫所有课业，由我三人，代为传授。”
“哗——”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凭什么？”
一名身材高大的贵族子弟，第一个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服。
“李斯，你不过一介客卿！蒙恬、王贲，虽是将门之后，但与我等皆是同辈！我等皆是通过考校之人，凭什么要听从尔等三人之教诲？”
“对！我等不服！”
“我等要相邦大人，要朝中博士1为我等授课！”
反对的声浪，此起彼伏。
他们可以接受被吕不韦、蒙骜这样的重臣管教，但绝不接受被自己的同龄人，甚至是一个出身不如自己的人，踩在头上。
李斯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众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怒，反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冰冷的微笑。
他没有与他们辩论，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
讲堂的后门，被猛地推开。
两队身着黑色甲胄的卫士，手持刑杖，面容冷峻地走了进来，分列于讲堂两侧。
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喧嚣。
“大王有令。”
李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冬日的寒风。
“秦学宫，非稷下之学府，乃帝国之熔炉。”
“入此熔炉，只有两种结果。”
他竖起一根手指。
“其一，百炼成钢，化为帝国之基石。”
随即，他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炼为炉渣，碾作尘土。”
“方才，所有出言不逊，扰乱课堂之人。”
李斯不带一丝感情地，用手指点过刚才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人。
“皆为炉渣。按学宫新律，当受杖三十，逐出学宫，永不录用！”
“什么？！”
那名带头的贵族子弟脸色大变。
“你敢！我乃……”
他话未说完，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士便已上前，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堵住了他的嘴，拖死狗一般地拖了出去。
“不！我错了！我不敢了！”
“饶命啊！”
惨叫声和求饶声，从门外传来，随即，被沉闷的杖击声和骨头断裂的“咔嚓”声所取代。
整个讲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不留情面的手段，给彻底吓傻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可以随意争辩的稷下学宫。
这里，是秦国！
这里，奉行的是女王的意志！
李斯满意地看着台下那些瞬间变得温顺如羊的考生，继续说道：“大王说过，她要的，不是一群只知夸夸其谈的砖瓦。她要的，是能够与她一同，创造历史的基石。”
“基石，需要的是什么？”
“是绝对的服从！是无条件的执行！”
“从今日起，我等三人之言，便是大王之言。有不服者，下场，便如方才那几人。”
他顿了顿，走下讲台，亲自将一卷竹简，发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
“今日，第一课。律法。”
“将《秦律》中，关于连坐2之法的所有条文，抄写一百遍。明日清晨，若有错漏一字者，杖十。若有未完成者，逐出学宫。”
三百多人，手捧竹简，噤若寒蝉。他们看着手中的律法条文，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血腥味。
这就是秦学宫。
一个用最残酷、最高效的方式，来磨平棱角，统一思想，锻造帝国机器零件的……
工厂。
在李斯用铁血手段镇住所有人的同时。
学宫的另一处，操练场上。
蒙恬和王贲，正在训练另外一批人。
这些人，是三百多名外门弟子中，在武试中表现突出，且更倾向于从军的年轻人。
蒙恬一改平日的温和，变得无比严厉。
“负重！所有人，负重五十斤！绕操场跑二十圈！跑不完的，没有饭吃！”
王贲则更为直接。
他走到一名自诩武艺高强的考生面前，指着他说道：“你，出来，与我一战。”
那考生不服，持剑上前。
结果，不到三个回合，便被王贲一脚踹翻在地，手中的剑，也被打飞出去。
“废物！”
王贲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连剑都握不稳，还想上战场？回去，挥剑五千次！少一次，今日同样没有饭吃！”
无论是李斯的文教，还是蒙恬、王贲的武训，都贯彻着同一个核心思想——
磨砺与筛选。
他们就像三把锋利的锉刀，奉女王之命，要将这些从秦国各地精选出来的良才美玉，狠狠地锉去他们身上所有的骄傲、自负和个性，将他们打磨成形状、大小、硬度完全一致的、可以随时替换、随时使用的标准零件。
一个庞大的、高效的、绝对忠于女王的统治阶层，就这样，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开始了它的雏形构建。
而这一切的背后，那双年仅八岁的、深邃的眼睛，正通过李斯、通过蒙恬、通过王贲，通过一张张从学宫内递出来的密报，冷冷地注视着、掌控着这一切。
她在用她的同类，去锻造她的基石。
而那些无法成为基石的，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为尘土。
帝国的地基，正在用血与汗，开始浇筑。
注释:
1博士：秦代设立的官职，掌管古今史事待问及书籍典守。
2连坐：中国古代一种严酷的刑罚制度，一人犯法，其邻里、家族、同伍之人等，都要连带受罚。
这是秦国加强统治、保证法令执行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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