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打在舞台上，林小雨站在中央，话筒握在手里。台下坐满了人，她看不清脸，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轮廓。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提纲，纸角已经被手心的汗浸湿。
主持人刚说完她的名字，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她张了开口，第一个字出来时有些干涩，但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藏起来的话，其实一直都在。”她说完这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这句话她练习过很多次，可现在说出来，感觉不一样了。
她继续读着开头的部分，讲的是信箱里那些没寄出的信，讲的是走廊尽头没人注意的脚步声。这些话原本只是文字，现在却像从身体里挤出来的。
翻到第二页时，她开始讲张悦的事。稿子里写着：“她每天吃药，把瓶子藏在书包夹层，以为没人知道。”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这句话不是写出来的，是她亲眼见过的。那天晚上她在宿舍楼下等陈昊回班取东西，看见张悦蹲在楼梯拐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片放进嘴里，然后迅速把瓶子塞进外套内袋。
她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出声，也没有走过去。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张悦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回寝室。
此刻在台上，她念到“她不是想死，只是太累了”这一句时，眼前全是那个画面。她的视线突然模糊，呼吸变得急促。
她咬住舌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滴砸在金属话筒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全场安静了。
那一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都好像停了。她站在那里，手还抓着提纲，指尖发抖。
台下有人动了一下。前排一个女生低下头，用手抹眼睛。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她没有停下。她知道不能停。她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角，重新看向提纲。
“她说……她不是想死，只是太累了。”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清楚。
接下来是关于陈昊的段落。她讲他打工摔伤后不敢请假，怕被老板辞退；讲他回家路上坐在公交站台，靠着栏杆睡着了，醒来发现鞋子不见了。
她低头看第三页提纲，陈昊画的那个贴冰袋的手还在纸上。可那幅图已经被泪水晕开，墨线糊成一团。
她卡住了。下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侧台传来一点动静。张悦举起那块硬纸板，上面写着四个字：你不是一个人。
陈昊也往前走了半步，隔着幕布缝隙对她点头。他的衬衫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的旧伤疤。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方式说话。她的声音变低了，像是在跟台下的人聊天。
“我们不说，并不代表不存在。”她说，“我们写下来，是因为我们还活着。”
最后一个字落下，礼堂里静了三秒。
然后掌声响了起来。起初是零星的，接着变成一片。有人站起来鼓掌，有人喊她的名字，还有人举着手机录像。
她站在原地，话筒还在手里。灯光照得她额头出汗，耳朵嗡嗡作响。她看见李老师坐在观众席中间，眼眶红了，正用力拍着手。
后台帘子被人掀开，张悦冲上来抱住她。她们一句话都没说，张悦只是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陈昊跟进来，递给她一颗糖。包装纸和之前的一样，淡黄色，折成三角形。
“你比我们都勇敢。”他说。
她接过糖，没拆开。手还在抖，但她把提纲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校服口袋。
李老师走到后台入口，看着她笑了笑，没走近。她知道李老师想说什么，但她现在不想说话。
王老师站在礼堂最后排的角落，离出口不远。他穿着灰色夹克，双手插在裤兜里。他一直没动，直到看见林小雨退下舞台。
他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很久。林小雨站在后台阴影里，低着头，手指捏着衣角。张悦靠在她肩上，陈昊站在旁边说着什么。
王老师动了一下。他抬起右手，朝那个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头。动作很小，几乎看不出来。
然后他转身走了。
掌声还在继续。有几个班级集体起立，喊着“再来一次”。主持人拿着话筒劝大家安静，说晚会要进入尾声。
林小雨靠在墙边，听见外面有人议论。
“那个药瓶是真的吗？”
“听说张悦真的在吃药。”
“陈昊打工摔断手的事我也听说过，但他从来没说过。”
她闭上眼睛，想起交稿那天的情景。她把文件夹放在李老师桌上，转身要走时，李老师叫住她。
“你知道这会惹麻烦吗？”李老师问。
她点头。
“你还愿意发出去？”
她又点头。
“那就让它发声吧。”李老师说。
现在，这些声音真的被听见了。
她摸出口袋里的糖，慢慢剥开。甜味在舌尖化开的时候，她睁开眼。
张悦正看着她笑，眼睛还有些红。陈昊掏出笔，在一张纸上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递给她们。
“以后我们的故事，”他说，“不止写在本子上。”
林小雨接过纸，看着那朵花。花瓣不对称，叶子画重了，但能看出是谁画的。
她把糖纸摊平，夹进提纲纸里。
外面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请欣赏合唱节目《再见，少年》。”
灯光暗下来，舞台让给下一组人。工作人员催他们离开后台，腾出位置。
他们往出口走。经过礼堂后门时，林小雨停下脚步。
墙上贴着一张新标语，是手写的，字迹不工整：“青春需要被听见。”
她伸手碰了碰那张纸，边缘有点翘起。应该是早上贴的，还没来得及换正式印刷版。
张悦拉着她往前走。陈昊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舞台。
视频已经传上网了。学校官方账号发布了片段，标题是《压轴朗读，全场泪目》。不到两小时，播放量突破百万。
评论区第一条评论是张悦发的：“我不是脆弱，我只是需要休息。”
第二条是陈昊：“我摔伤那天，最怕的是赔不起玻璃钱。”
第三条来自一个匿名用户：“我昨天吞了药片，看完这个，我把剩下的倒掉了。”
林小雨不知道这些事。她只知道自己走出了礼堂，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她回头看了一眼。舞台的光还亮着，映在玻璃门上，像一片浮动的水。
她的手插进校服口袋，指尖碰到那张湿了边角的提纲。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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