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宇程回到穆凉城时,戍卫的士兵明显感觉到王爷身上的气息与往日不同。
那并非胜券在握的张扬,而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坚实的笃定,仿佛长久以来压在肩头的巨石,终于寻到了可以共同承托的支点。
他没有先去书房处理政务,而是径直走向王府内院的寝居。
穿过几重垂花门,喧扰与肃杀被逐渐隔绝在外,院内只余下晚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隐约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气息。
寝居里屋的门虚掩着,温暖的烛光从缝隙中流淌出来。南宫宇程放轻脚步,轻轻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让他紧绷的心弦瞬间柔软下来的画面。他的王妃秦知意侧身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未戴繁杂头饰,青丝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怀里靠着一个约莫一两岁、粉雕玉琢的女孩儿,
已然睡熟,小嘴微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乖巧的阴影。
男孩儿稍大些,约两三岁,像只小兽般蜷缩着,头枕在母亲并拢的腿上,睡得正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攥着母亲的一角衣袖。
秦知意一手轻柔地拍抚着女儿的背,另一手则轻轻梳理着儿子鬓边有些汗湿的头发,口中哼着语调柔婉的、不知名的东境小调,目光慈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的风雨都与这方小小的天地无关。
作为穆凉王妃,秦知意岂会不知东境如今是何等局面?海鬼肆虐,烽烟时起,丈夫夙夜忧叹,眉头难展。
她无法披甲执锐与他并肩杀敌,能做的,唯有将王府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将一双儿女照顾得妥帖安康,让他回到这“家”中时,能暂时卸下肩上重担,偷得片刻喘息与温暖。
这些日子,她常常等到深夜,才能见到一脸疲惫的丈夫匆匆归来,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宿在军营或书房。
今日见他回来得这般早,秦知意先是一怔,随即眼中便漾起了掩饰不住的讶异与关切。
她停下哼唱,抬眼望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生怕惊醒了膝上的孩儿。
南宫宇程没有立刻说话。他站在门边光影交界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长久地、贪婪地流连在妻儿身上。
那眼神里的锐利与冷峻悄然化去,只剩下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宠溺与温柔。
他看着她因操劳而略显清减却依旧温婉动人的侧脸,看着儿女那毫无防备的恬静睡颜,只觉得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战场上的血腥硝烟,都被这昏黄烛光与平和呼吸一点点熨烫平整。
他轻轻走上前,靴子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几近无声。
来到软榻边,他没有坐下,而是弯下腰,将宽厚温暖的手掌,极其轻柔地覆在秦知意微微绷着的单薄肩膀上。
秦知意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放松下来,感受着那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与力道。
他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带着熟稔的体贴,舒缓着她因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颈。
她没有再问。有些话,不必出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心照。她能感觉到他今日的不同,那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些许,这便够了。
就这样,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坐着,呵护着梦中的儿女;一个站着,用无声的方式慰藉着妻子。
烛火静静燃烧,偶尔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映得满室暖光流淌。
时光仿佛在这里变得粘稠而缓慢,将所有的担忧、疲乏、杀伐之气都隔绝在外,只余下血脉相连的温热与相依相守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女儿在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男孩儿的腿轻轻蹬了一下。秦知意抬起眼,与南宫宇程对视,用口型无声地说:“抱去床上?”
南宫宇程点点头,动作极其小心地,先弯身将那小小的女儿抱起。
女孩儿在他怀中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小脑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南宫宇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女儿,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秦知意则轻柔地挪开儿子的头,扶着他慢慢躺平,然后示意南宫宇程先走。
两人如同完成一场精密的仪式,配合默契,轻手轻脚地将一双儿女安置到里间他们的小床上,盖好锦被。南宫宇程甚至俯身,在两个孩子光洁的额头上各自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做完这一切,他们才悄然退出里间,来到外面的小厅。
掩上房门,将孩子们的梦境妥善关好,秦知意才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看向丈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疑问。
南宫宇程拉着她的手,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依旧握着她微凉的手。
“龙骧军到了。”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晰,“今日见了他们的统领邹书珩,还有他手下几位干将。非同一般。”
秦知意眼睛微微一亮:“皇兄与小十六派来的援军……果真能解东境之危?”
“至少,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南宫宇程将今日所见所闻,拣要紧的低声说与她听。
说到盐脊滩战果,说到晏天的机关,说到海上水师已扼住咽喉,说到邹书珩沉稳的布局……他没有夸夸其谈,只是平静叙述,但秦知意却能从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心。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南宫宇程的话,秦知意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这么久以来,她日日夜夜都在害怕,怕枕边人眉头越锁越深,怕听到前方又传来噩耗,怕这看似坚固的穆凉城哪天也被烽烟侵染,更怕儿女天真懵懂的世界,终将被残酷的现实撕裂。
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懈,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阵后怕的酸软与汹涌而至的安心。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仿佛要借由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幻梦。
看着她泪眼婆娑、强自压抑着情绪的模样,南宫宇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这些日子,他专注于战局,竟未曾细想,身后这个看似温婉坚韧、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妻子,独自承受着怎样的惊惶与压力。
他再未多言,手臂用力,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满是泪痕的脸颊贴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另一只手则抚上她的后脑,指尖穿过她柔顺的发丝,以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将她整个圈在自己气息笼罩的范围内。
“莫怕,莫怕了……”他低声哄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如同春夜里最和缓的风,吹拂过饱受惊惧的心田,“是我不好,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秦知意起初还强忍着,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待到听见他这句满是怜惜与自责的轻语,那强撑的堤坝终于彻底溃决。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前繁复的衣襟纹路里,压抑许久的啜泣声再也抑制不住,闷闷地传了出来,泪水迅速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烫得他心口发疼。
南宫宇程没有阻止,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任由她宣泄。
他能感觉到怀中娇躯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每一声都像针尖,轻轻刺在他心上。
他不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尽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像哄着受了惊吓的孩童,又像在安抚终于归巢的倦鸟。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隅暖光,和这对相拥的夫妻。
良久,秦知意的哭声才渐渐低弱下去,变为细微的抽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想从他怀里挣开,脸颊染上淡淡的绯红。
南宫宇程却不容她逃开,稍稍松了些力道,让她能顺畅呼吸,却依旧将她圈在臂弯里。
他低下头,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目光专注得仿佛在描摹世上最珍贵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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