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碎裂的脆响,并非物理层面的破裂,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根源的“屏障”被暴力洞穿的哀鸣。萦绕在巨树周围百丈、作为最后物理隔绝的绿色光幕,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穹顶,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痕。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无声地——崩解、溃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光幕碎片如凋零的萤火般四散飘落,迅速被外围那粘稠的黑暗所吞噬、湮灭。
最后一道隔绝消失了。
刹那间,被阻挡在外的黑暗狂潮失去了所有束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与嘶鸣,向着中央的守护巨树,疯狂倾泻而来!
首先涌入的是那如同活物般的黑色藤蔓。它们放弃了缓慢的挤压侵蚀,此刻如同无数条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标枪,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攒射向巨树本体!地面如同煮沸的沥青般翻滚,更多的藤蔓破土而出,蜿蜒缠绕,试图将整棵巨树连同其下的一切彻底淹没。
紧随其后的是形态各异的扭曲生物。它们汇集成一股股黑色的洪流,踏着同伴的尸体和断裂的藤蔓,踩着被侵蚀得板结灰败的土地,潮水般涌向巨树下的平台。那冰冷浑浊的红色复眼,密密麻麻,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之海。
天空也被遮蔽。无数生着肉翅、形态扭曲的飞行怪物如同乌云压顶,发出尖锐的鸣叫,俯冲而下。
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这最后的孤岛。
“结阵!防御!”
墨渊的厉喝撕破了绝望的死寂。他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巨树主干前方,直面藤蔓最密集的冲击方向。手中长剑并未立刻出鞘,只是悬于身前,剑鞘微微震颤,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意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这剑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理清”、“界定”的奇异力量。最先冲到他身前数丈内的数十根黑色藤蔓,速度骤然一缓,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彼此纠缠、碰撞,竟暂时无法形成有效的穿刺攻击。
“守住三个方向!”阿武的声音在纷乱的战场中依旧清晰冷静。他手中最后一捧刻画着防御与干扰符文的金属片如同天女散花般掷出,精准地落在巨树周围三个压力最大的方位,落地瞬间便激活,形成三道虽然单薄、却暂时有效的能量屏障,配合墨渊的剑意领域,构成了第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幸存下来的、尚能站立的守林战士,无需更多命令,自发地聚拢到墨渊和阿武撑开的防线之后。他们大多带伤,眼中带着死志,却无人后退。木矛、石刃、弓箭,所有还能使用的武器都被举起,对准了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
战斗,在最残酷的近身搏杀中,瞬间进入白热化。
黑色藤蔓如同拥有生命的绞索,不断尝试绕过或突破剑意领域与能量屏障。一旦有缝隙,立刻便有扭曲的合成怪物尖啸着扑入。守林战士怒吼着迎上,用血肉之躯填补防线的漏洞。利爪撕裂皮肉,獠牙咬断骨骼,黑色的浆液与猩红的鲜血混杂着泼洒在巨树古老的根须之上。几乎每一秒,都有守林战士倒下,或被藤蔓贯穿,或被怪物撕碎。
墨渊的剑,终于出鞘。
没有华丽的剑光,只有一道道快到极致、精准到毫巅的青痕。每一剑都点在藤蔓力量流转的节点,或是怪物肢体连接的薄弱处。他如同穿行在暴风雨中的海燕,在狂潮中辗转腾挪,所过之处,必有一片藤蔓断裂萎靡,或是一头怪物要害被创。但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如此高强度的精准点杀,对心神和剑元的消耗巨大无比。而他面对的,是近乎无穷无尽的敌人。
阿武不再有远程支援的余裕,他手持一柄特制的、可以短距离激发能量刃的金属短杖,游走在防线内部,哪里出现缺口,他便冲到哪里。短杖挥舞,能量刃闪烁,配合着他精准的计算,总能以最小的代价化解危机。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简易的机关和符箓已经耗尽,纯粹的体力与反应正在被快速消耗。
防线,在绝对的数量碾压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沙堡,不断被侵蚀、压缩。伤亡在急剧增加,绝望的气息在蔓延。
而这一切的喧嚣、血腥与搏杀,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巨树主干附近那一片奇异的“宁静”之外。
玄臻、山魈、林晚、灰烬,以及主持仪式的青檀大祭司,五人围在巨树那道暗红色裂痕周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当绿幕破碎的瞬间,青檀大祭司猛地将手中木杖插入脚下的树根之中,嘶声吟诵出最后一个古老音节。以木杖为中心,一圈柔和的翠绿光环扩散开来,将五人连同那道裂痕笼罩在内。这光环并不具备强大的防御力,却似乎形成了一层特殊的“界域”,暂时屏蔽了外界的物理冲击和大部分能量干扰,为修复仪式争取最后的时间。
代价是,青檀大祭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身形佝偻,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他颤巍巍地维持着木杖的稳定,用眼神催促着。
“开始!”玄臻沉声喝道,率先盘膝坐下,占据了“天”位。他双手结印,眉心一点金光亮起,恢弘坚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支柱,强行沟通上方那虽被黑暗遮蔽、却依旧存在的浩渺地脉能量,将其缓缓引导下来。
山魈低吼一声,单膝跪在“地”位,双掌重重按在裸露的树根上。胸口那晶簇烙印爆发出土黄色的光芒,与他自身的蛮横气血融合,化作一股厚重、稳固、充满“承载”意味的力量,如同磐石般锚定巨树与大地最深处的联系,稳固那因裂痕而动摇的根基。
林晚坐在“人”位,双目微阖,双手轻轻虚按在裂痕两侧。她的“镜心”全开,不放过裂痕内每一丝能量流动、每一处污染痕迹。她不仅是观察者,更是协调者。玄臻引下的恢弘地脉之力,山魈稳固的厚重地气,都需要通过她的“镜心”进行精细的调节与分流,才能精准地作用于修复本身,而不至于因为力量性质冲突或流向偏差造成二次伤害。她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承受着两股庞大力量流经意识带来的巨大压力,脸色苍白如纸。
而灰烬,站在裂痕正前方。她掌心那团包裹着翠绿生机的幽蓝火焰,此刻已完全转化为一种温润的、内敛的翡翠色光焰,只有最核心处还残留着一丝幽蓝。她眼神专注,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光焰与裂痕的连接上。
“就是现在,林晚!”灰烬低语。
林晚强忍头痛,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引导着玄臻引下的、经过她调和的一缕精纯地脉生机,以及山魈稳固的、带着滋养意味的地气,同时注入灰烬手中的翡翠光焰之中。
光焰得到加持,光芒大盛,却并未扩散,反而更加凝练。灰烬小心翼翼地,将光焰的尖端,探入那道暗红色的裂痕。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剧烈的反应瞬间发生!裂痕内部,那顽固蠕动的黑暗污染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反扑、抵抗,试图侵蚀、污染这注入的纯粹生机。灰烬只觉得一股阴寒、暴戾、充满毁灭欲念的力量顺着光焰反向冲击而来,让她手臂剧震,气血翻腾。
“稳住!”玄臻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传来,他引下的地脉之力加大了输出。
“嘿,这点东西也想翻天?”山魈咬牙,按在树根上的手掌青筋暴起,更加雄浑的地气涌出,死死稳固着巨树根基,对抗着裂痕处因对抗而产生的震动。
林晚的“镜心”疯狂运转,不断调整着两股输入力量的强弱、节奏,寻找着污染力量流转的间隙与弱点,指引着灰烬的光焰如同尖兵,一点点向裂痕最深处、那污染的核心烙印渗透、推进。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而精细的过程。外部是越来越近、随时可能突破防线淹没一切的黑暗狂潮;内部是巨树本源、四人精神意志与“网”留下的污染烙印之间无声却惨烈的拉锯战。
时间,在搏杀与僵持中,缓慢而残酷地流逝。
墨渊的剑意领域范围已经被压缩到巨树主干十丈之内,他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青衫。阿武的金属短杖已经扭曲变形,他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经骨折,仅靠右手和双腿勉强支撑。守林战士……还能站立的,已不足二十人,且人人带伤,背靠着巨树,做着最后的抵抗。
黑色的藤蔓已经触及到了巨树最外围的枝干,开始向上攀爬。飞行怪物在低空盘旋,不断俯冲骚扰。
青檀大祭司维持的翠绿光环,光芒也黯淡到了极限,边缘开始出现波动,显然无法持久。
而裂痕处的净化,才进行到一半。
灰烬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那是力量反冲和内腑受创的迹象。林晚的七窍再次开始渗血,维持高精度“镜心”协调带来的精神负荷已逼近极限。玄臻和山魈的脸色也极其难看,持续的巨额力量输出让他们也到了强弩之末。
似乎……来不及了。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时刻——
那道暗红色裂痕深处,顽固的黑暗污染核心,似乎被彻底激怒,或者感受到了外部防线即将崩溃,猛地收缩、然后爆发!
一股远比之前强悍十倍的阴冷、侵蚀性力量,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顺着灰烬的光焰,反向冲击而出!不仅仅针对灰烬,更分出一股,狡猾地绕过光焰,沿着林晚的“镜心”连接,直扑她的意识核心!同时,另一股则试图冲击山魈与大地连接的烙印节点!
内外交攻,危在旦夕!
灰烬首当其冲,翡翠光焰剧烈摇晃,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鲜血狂喷,手中的光焰几乎熄灭!
林晚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昏厥,那阴冷的黑暗力量如同毒针,狠狠刺向她的灵魂深处。
山魈按在树根上的双掌剧震,土黄色光芒一阵紊乱。
玄臻引下的地脉之力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
仪式,眼看就要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甚至遭受致命反噬!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勉强维持着最后结界的青檀大祭司,眼中陡然爆发出无比决绝的光芒!
他猛地拔出插入树根的木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插入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以我残躯,奉为薪柴!祭我魂灵,重燃生门!”
苍老而凄厉的嘶吼,响彻濒死的丛林。
翠绿宝石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大祭司燃烧自己全部生命、灵魂与历代守林祭司残留在此地的信仰之力,所化成的、最纯粹、最本源的自然献祭之火!
这火焰并非攻击,而是滋养与唤醒。
熊熊的翠绿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无尽的生机与悲愿,猛地注入那道即将失控的暗红裂痕,更化作温暖的光流,涌入灰烬即将熄灭的光焰、涌入林晚受创的意识、涌入山魈紊乱的烙印、涌入玄臻波动的地脉连接!
得到了这最后的、牺牲一切的献祭之力的加持——
灰烬倒飞的身形硬生生止住,手中即将熄灭的光焰轰然暴涨,翡翠色光芒纯粹得如同最上等的帝王绿,带着一股涅盘重生般的磅礴意志,一举冲垮了反扑的黑暗洪流,狠狠刺入裂痕最深处的污染核心!
林晚濒临破碎的意识被温暖的力量包裹、稳固,镜心再次清明,精准地指引着净化之力的最终一击!
山魈的烙印光芒大盛,与大地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死死锁住根基!
玄臻引下的地脉之力变得无比顺畅、恢弘!
“净化!!!”
五人齐声怒吼,所有力量在翠绿献祭之火的统合下,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净化洪流,彻底淹没了那道暗红色的裂痕!
裂痕内部,发出无声的、灵魂层面的尖啸与哀嚎。顽固的黑暗污染烙印,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
暗红色褪去,裂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生长,最终,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光滑如新、流淌着盎然生机的翠绿树皮。
生门裂痕,修复完成!
而青檀大祭司,保持着高举木杖插入心脏的姿势,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平静的微笑。他最后看了一眼修复的裂痕,看了一眼巨树,看了一眼正在浴血奋战的族人,看了一眼这些带来希望火种的外来者。
然后,他的身躯,连同那根传承了无数代的木杖,一同化为无数翠绿色的光点,飘飘扬扬,融入巨树之中,消失不见。
只有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在每个人心底轻轻回荡。
下一刻,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被彻底唤醒。
守护巨树,通体一震!
前所未有的、浩瀚如海的翠绿色光芒,从巨树的每一片叶子、每一道纹路、每一寸树皮中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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