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一旦落下,便像在心头铸起了一道冰冷的铁闸。
扈三娘开始执行着她对自己的放逐。
首先便是隔绝。
她以“水寨兵力薄弱,需加强水上操练以备不时之需”为由,向宋江和吴用递上了呈请,自愿将驻地与日常练兵之所,迁至梁山泊最为偏远、靠近芦苇荡边缘的一处水寨。
那里营房简陋,湿气深重,平日里除了巡逻的船只,鲜少有人迹。
宋江与吴用虽觉有些突兀,但念及扈三娘近日“身体不适”,又主动请缨担此苦差,只当她是女中豪杰不输男儿的担当,略作沉吟便应允了。
王英得知此事,自是百般不愿,拉着扈三娘的袖子,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与不舍:“娘子,好端端的为何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营房又潮又冷,你身子才刚好些,如何受得住?就在原先的营寨不好吗?离我也近……”
扈三娘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头整理着简单的行装,语气平淡:“夫君,山寨正值用人之际,水寨防务关乎梁山安危,不可轻忽。我既为头领,自当为哥哥分忧。我身子无碍,你不必担心。”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王英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见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冷淡与疏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闷闷的叹息:“那……那你定要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少什么,就差人告诉我,我给你送去。”
搬离的那日,天色阴沉。
扈三娘只带了寥寥几名亲兵,乘着一艘小船,驶向了水泊深处。
她站在船头,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熟悉的主寨轮廓,望着码头上王英那不断挥手最终变成一个模糊黑点的身影,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一片荒芜的寂寥。
新的营寨条件艰苦。
营房是旧船改造,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鱼腥和水汽。
但她需要的就是这种隔绝。
这里,与史进所在的马军主力驻地,隔着整整一片烟波浩渺的梁山泊。
茫茫水域,成了她刻意划下的最直观的界限。
身体的疏远容易,心灵的平静却难如登天。
每当夜深人静,水浪拍打着船身,发出单调的哗哗声,那些她极力想要遗忘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史进沉静的眼眸,山洞中摇曳的火光,他包扎伤口时轻柔的动作,还有芦苇深处那炽热而混乱的纠缠……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和对王英的愧疚。
她只能将这些翻涌的情绪,全部投入到近乎自虐的操练之中。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个人武艺的精进,而是开始钻研水战。
梁山泊以水寨起家,水战本是看家本领,但扈三娘凭借其过人的悟性和对套索运用的极致理解,竟另辟蹊径。
她观察水波流动的规律,研究船只行进的特点,将红绵套索的“缠、绕、绞、勒”与水上作战相结合。
她的套索不再局限于擒拿敌将,而是拓展到缠敌船桨、毁敌风帆、甚至在水下设置隐蔽的索套陷阱。
经过无数次失败与推演,她终于创出了一套适合水泊地形的战阵——“水泊莲华”。
此阵以数条小船为单位,像莲叶般在水面散开,看似各自为战,实则通过套索、钩镰和特定的旗语相互联结。
一旦遇敌,小船可迅速合拢,套索交织成网,限制敌船行动,同时钩镰手趁机攀舷近战,或从水下发起攻击。
阵法变幻莫测,攻防一体,尤其适合在芦苇荡、浅滩等复杂水域作战。
当扈三娘第一次在众水军头领面前演示此阵时,那精妙的配合与出其不意的杀伤力,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就连一向足智多谋、眼高于顶的军师吴用,在观摩完全阵演练后,都忍不住轻摇羽扇,连连赞叹:“妙!妙极!此阵深得水战之妙,虚实相生,奇正相合。三娘真乃巾帼奇才,竟能于水战一道有如此开创之举!便是阮氏三兄弟在此,亦要道一声佩服!”
军师的肯定,让“水泊莲华”阵和它的创立者扈三娘,再次成为了梁山泊的焦点。
赞誉之声隔着水泊传来,但扈三娘心中却无多少喜悦。
这阵法,与其说是她的智慧结晶,不如说是她逃避内心、转移痛苦的产物。
每一次演练都像是在为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暂时覆盖上一层坚硬的铠甲。
然而,她刻意营造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史进显然并未放弃。
他或许无法轻易跨越那片水域来到她的营寨,但在主寨,在各种公开的场合,他总在试图寻找与她接触的机会。
军事会议上,他会刻意坐在能看见她的位置,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身上。
扈三娘则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要么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沙盘,要么与身旁的其他头领低声交谈,从头至尾,不曾回应过他一次目光。
聚义厅饮宴时,他会端着酒碗过来,想要敬她。
扈三娘要么提前离席,要么便以水代酒,面无表情地与他虚碰一下,不等他开口,便已转身与旁人说话,将他晾在原地。
几次三番下来,史进那英挺的眉宇间郁结之色愈发浓重。
他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扈三娘这种全方位的冰冷回避,让他有力无处使,有心无处诉,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化作更深的沉默。
连粗线条的王英都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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