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凝固的时光，缓慢地流动，将山谷笼罩在一片迷蒙与死寂之中。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如同骨粉般的尘埃，吸入肺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粗糙感。
“逐星号”斜插在骨粉沙地里，船身多处破损，灵光黯淡，显然短时间内无法再飞行了。
陈长生服下几枚丹药，略微调息，压住翻腾的气血。他打量着周围环境，眉头微蹙。这里给他的感觉非常奇特，既不是纯粹的死寂（如寂灭深渊），也不是混乱的破碎（如一般古路碎片），而是一种……荒芜了无尽岁月、连时间和生机都似乎被遗忘的沉淀感。
曦月仙子和炎君也各自疗伤，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老牛则低着头，用牛鼻在沙地上嗅来嗅去，牛眼中露出困惑与思索。
“建木残枝有感应，归墟塔影也有异动……”陈长生喃喃道，“这里恐怕不简单。”
他尝试将神识探出，却发现这灰白雾气对神识有极强的压制和干扰，只能延伸出数十丈便模糊不清。
“先修复飞舟，恢复实力，再探索此地。”陈长生做出决定。他们刚刚经历大战和空间乱流，状态不佳，不宜贸然行动。
好在“逐星号”核心阵法未损，只是船体破损和能量耗尽。陈长生身上材料充足，又有炎君这个控火高手辅助，修复船体不算难事。曦月仙子则负责布置临时的防御和隐匿阵法。
众人分工合作，很快便在飞舟残骸旁清理出一片区域，布下阵法，开始修复工作。
修复过程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四周一直很平静，除了那永恒不变的灰雾和偶尔传来的、仿佛远在天边的骨骼摩擦声，并无任何异常。也没有发现寂灭仙宫追兵的迹象，似乎他们真的暂时摆脱了追踪。
第三天傍晚，“逐星号”的主体结构基本修复完毕，虽然外表还有些修补痕迹，但阵法已能正常运转，能量也在缓慢补充（此地灵气极其稀薄，主要依靠灵石）。
陈长生的伤势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曦月仙子和炎君也基本无碍。老牛则一直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在假寐，但陈长生能感觉到，它似乎在与这片土地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飞舟已能勉强航行，但想要进行长途虚空穿梭，还需进一步修复和补充能量。”陈长生道，“趁此机会，我们探索一下这片区域。建木残枝的感应越来越清晰了，就在雾气深处。”
众人收拾妥当，留下部分神识印记在飞舟上，便朝着建木残枝指引的方向，步入灰白雾气之中。
脚下的骨粉沙地绵软而冰冷，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雾气如同有生命的帷幕，随着他们的前进而缓缓流动、分开，又在他们身后悄然合拢。
前行约莫数里，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露出了一片更加广阔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骨荒原！
目光所及，大地完全由各种生物的骸骨铺就！有人形、有兽形、有飞禽、有难以名状的巨大骨骼，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一直蔓延到雾气深处，看不到尽头。有些骸骨晶莹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威压，显然生前是强大的存在；有些则早已风化脆弱，一触即碎。无数断裂的兵器、破损的战甲、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器物碎片，散落在白骨之间，锈迹斑斑，灵性尽失。
空气中，那股荒芜死寂的气息更加浓烈，还夹杂着一丝古老苍凉的战意与不甘，仿佛这片荒原，曾是一处埋葬了无数生灵的远古战场。
“这……这是何等惨烈的战场……”曦月仙子震撼道，她能感受到那些骸骨中残留的不灭战意。
炎君也是面色凝重：“这些骸骨，年代久远到难以想象，许多骨骼的材质，我竟从未见过。”
陈长生蹲下身，捡起一块巴掌大小、呈暗金色的骨骼碎片。碎片入手沉重冰凉，质地极其致密，即便历经无尽岁月，依旧坚硬无比，表面有着天然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纹理。
“星辰金骨……这是传说中，修为达到大乘期、肉身经过星辰之力千锤百炼后，才有可能形成的骨骼……”陈长生瞳孔微缩。连大乘期修士都陨落于此，这片战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胸口的归墟塔影，此刻震动得更加明显了，第四层虚影仿佛在渴望着什么。
建木残枝则笔直地指向荒原深处。
“继续前进，小心些。”陈长生沉声道。这片看似死寂的荒原，未必没有危险。
众人踏着累累白骨，继续深入。骸骨堆积如山，有些地方需要攀爬。越往深处，遇到的骸骨品质越高，威压越强，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完整如水晶、内部仿佛有能量流转的奇异骨骼。
前行了大约百里，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那里没有堆积如山的骸骨，只有九根高达百丈、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巨大石柱，呈环形矗立。石柱上刻满了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有些符文还在极其缓慢地明灭着，散发出微弱但极其玄奥的波动。
九根石柱中央，是一个直径约十丈的圆形祭坛。祭坛由一种非金非玉的灰白色材料筑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吸进去的——纯黑色晶石！
晶石静静悬浮，没有任何光芒散发，却仿佛是整个荒原黑暗与寂静的源头。它周围的空气都呈现出轻微的扭曲，连那灰白色的雾气，都不敢靠近祭坛十丈范围。
建木残枝的感应，在此地达到了顶峰！归墟塔影第四层的虚影，更是剧烈震颤，传递出无比强烈的渴望！
“第四块碎片……黑暗，或者说，寂灭与终结的源头之一？”陈长生心中明悟。这块碎片，与之前三块截然不同，它蕴含的，是最极致的“暗”与“无”。
然而，就在陈长生准备上前收取碎片时，异变陡生！
那九根漆黑石柱上的符文，骤然同时亮起！九道漆黑的光柱从柱顶射出，于祭坛上空交汇，形成一个复杂无比的立体阵法网络，将祭坛和黑色晶石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祭坛周围的虚空，缓缓浮现出九道模糊的身影。
这些身影，有的身着残破古老的战甲，手持断剑；有的形如巨兽，骸骨狰狞；有的则完全由阴影构成，看不清面目。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气息强大而古老，最弱的，也堪比化神后期，最强的三道身影，更是散发着让陈长生都感到心悸的、超越了化神层次的威压！而且，它们的身上，都缭绕着与那黑色晶石同源的、纯粹的黑暗与寂灭气息！
“守……护……者……”干涩、沙哑、仿佛从万古前传来的意念，断断续续地响起。
九道身影空洞的“目光”，齐齐锁定了陈长生一行人。
“擅闯……禁地……觊觎……源核……死……”
话音未落，那手持断剑的古甲身影，已然化作一道黑光，率先杀来！断剑挥出，一道仿佛能斩断时光的漆黑剑气，撕裂虚空，直取陈长生！
剑气未至，那股纯粹到极致的黑暗与寂灭剑意，已然让陈长生神魂刺痛，仿佛要被拖入永恒的黑暗沉睡！
“小心！这些是古战场遗留的英灵或战魂，被黑暗碎片的力量侵蚀、同化，成为了守护者！”陈长生低喝，不敢怠慢，三生归墟莲瞬间在身前绽放！
嗤——！
漆黑剑气斩在莲花上，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刺耳声响！莲花光芒剧烈闪烁，花瓣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虽然挡住了，但陈长生能感觉到，对方的剑气中蕴含的黑暗寂灭道则，层次极高，甚至不亚于他的归墟之力！
“好强！”陈长生心中凛然。这些守护者，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极难对付，更何况有九个！
另外八道身影也同时动了！巨兽骸骨咆哮着冲撞而来，阴影身影化作无数黑色利刺攒射，还有的释放出无形的灵魂尖啸、或者操控周围的白骨化为武器攻击！
“结阵防御！”曦月仙子娇叱，月轮光华与太阴之力结合，形成一片清冷的月华领域，试图冻结迟缓敌人的攻击。炎君则爆发出炽烈的炎烬火海，对抗那无处不在的黑暗侵蚀。
老牛再次发出一声低吼，洪荒气息弥漫，强行定住了一部分席卷而来的白骨和阴影。
战斗瞬间爆发，且激烈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这些黑暗守护者，不仅实力强大，而且战斗经验极其丰富（源自生前的战斗本能），配合默契，更重要的是，它们似乎能调动这片白骨荒原的部分力量，攻击源源不断，且极难被彻底消灭。即便被打散形体，也会在黑暗碎片的力量下迅速重组。
陈长生将三块碎片的力量催动到极致，三生归墟莲、混沌归墟指、青帝长生印轮番施展，与那三道最强的守护者（一个持剑古甲，一个阴影之主，一个骸骨巨兽）战得难解难分。但对方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且黑暗道则对他的归墟之力竟有一定的抗性，一时间难以取胜。
曦月仙子和炎君面对其他六个稍弱的守护者，更是压力山大，只能勉强自保，险象环生。
老牛虽然强悍，但似乎对纯粹的黑暗之力也有些忌惮，无法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
战斗陷入僵持，且对陈长生一方极其不利。他们的力量在快速消耗，而守护者却背靠黑暗碎片，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不能这样下去！”陈长生一边抵挡着持剑古甲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心念急转。必须想办法切断这些守护者与黑暗碎片的联系，或者……直接收取碎片！
他的目光投向祭坛中央那块纯黑晶石。碎片被九柱阵法守护，强行突破几乎不可能。除非……
他想起归墟塔影对这块碎片的强烈渴望。归墟塔，本就包含终结与归宿之意，与这黑暗碎片有相通之处。或许……可以尝试引动归墟塔，直接与碎片共鸣，强行收取，哪怕只是暂时压制其力量，也能削弱这些守护者！
但这极其冒险，在战斗中分心沟通碎片，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看了一眼苦苦支撑的曦月仙子和炎君，陈长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曦月，炎君，老牛，帮我争取十息时间！”陈长生传音喝道，随即猛地逼退持剑古甲，身形向后急退，同时双手快速结印，将绝大部分心神沉入识海，全力引动归墟塔影，尤其是前三块碎片的力量，化作一道无形的桥梁，强行“叩问”向祭坛中央的黑暗碎片！
“找死！”阴影之主发出尖锐的意念，化作一道纯粹的黑暗利刃，悄无声息地刺向陈长生后心！骸骨巨兽也张口喷出一道凝聚到极致的黑暗吐息！
“休想！”曦月仙子银牙紧咬，不顾自身安危，月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化作一轮真正的明月，挡在陈长生身后！太阴本源燃烧！
炎君也狂吼着，将炎烬之火压缩到极致，化作一面火焰巨盾，挡向黑暗吐息！
老牛更是直接冲到陈长生身前，以身作盾！
轰！轰！
月轮哀鸣倒飞，曦月仙子鲜血狂喷，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几乎昏迷。炎君的火焰巨盾破碎，被黑暗吐息擦中，半边身体变得焦黑，气息暴跌。老牛也被震得连连后退，身上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黑暗之力侵蚀。
但他们为陈长生争取到了宝贵的几息时间！
陈长生对外界的惨烈仿若未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黑暗碎片的沟通中。
归墟塔影光芒大放，前三块碎片的力量化作混沌、生命、火焰三种道则洪流，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包容”、“承载”、“引领”的姿态，涌向黑暗碎片。
黑暗碎片起初剧烈抗拒，散发出更加深邃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但归墟塔影的本质太高了。它并非要毁灭或征服黑暗，而是要将这极致的“暗”与“无”，也纳入“归墟”的体系之中，作为万物终结的一种形态。
“暗，亦是归途……”陈长生的意念，伴随着归墟塔的道韵，传递过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那纯黑色的晶石，轻轻一颤。
抗拒的力量，骤然减弱。
它似乎“认出”了归墟塔影，那同源而出、却又更加宏大、更加包容的“归宿”气息。
下一刻，在九位黑暗守护者惊怒的意念波动中，那块黑暗碎片，化作一道流光，主动脱离了祭坛阵法的束缚，朝着陈长生飞来，没入了他胸口的归墟塔影之中，镶嵌在了塔身第四层！
第四块碎片，得手！
就在碎片融入的瞬间，那九根漆黑石柱上的符文骤然熄灭，九位黑暗守护者的身形也同时僵住，随即如同沙雕般缓缓风化、消散。它们的力量源泉被切断，存在的基础也消失了。
祭坛上的阵法网络也随之崩溃。
陈长生猛地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刚才强行沟通消耗了巨量心神。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归墟塔影变得更加完整、更加深邃，第四层彻底凝实！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玄奥的关于黑暗、寂灭、终结、虚无的感悟涌入脑海。
他的修为，也水到渠成般，轰然突破瓶颈，迈入了化神后期！而且根基扎实无比，直接稳固在后期境界！
“曦月！炎君！老牛！”他来不及感受自身变化，急忙看向同伴。
曦月仙子重伤昏迷，气息微弱。炎君半边身子焦黑，盘坐在地艰难调息。老牛身上伤痕累累，黑暗之力侵蚀，但也还算清醒。
陈长生立刻来到曦月仙子身边，将青帝长生印催动到极致，混合着新得的黑暗碎片中一丝“寂灭中的生机”（物极必反），渡入其体内，稳住她濒临崩溃的生机。又给炎君和老牛渡去精纯的混沌生机和生命之力，助他们驱散黑暗侵蚀，修复伤体。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曦月仙子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但依旧昏迷不醒，需要长时间调养。炎君和老牛的伤势也控制住，在缓慢恢复。
陈长生自己也消耗巨大，强撑着在祭坛附近布下防御阵法，然后立刻盘膝坐下，一边调息恢复，一边初步炼化、稳固第四块碎片的力量。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三天之后。
曦月仙子仍未苏醒，但脸色红润了一些。炎君已能行动，伤势好了大半。老牛身上的伤痕也已结痂。
陈长生自身的状态恢复到了巅峰，化神后期的修为彻底稳固，对四块碎片的力量掌控也更进一步。
他站起身，看向祭坛。碎片被取走后，祭坛显得更加破败，九根石柱也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随时会倒塌。
而随着黑暗碎片被收取，整个白骨荒原的气息，似乎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股极致的黑暗与死寂淡去了不少，反而显露出一种纯粹的、历经无数战火与岁月洗礼后的……苍凉与悲壮。
无数骸骨中残留的战意，似乎也平和了一些。
陈长生对着这片无垠的骨海，郑重地躬身一礼。无论这些生灵因何而战，为何陨落于此，他们都值得尊敬。
礼毕，他回到曦月仙子身边，继续以青帝长生印为她疗伤。
又过了两日，曦月仙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道友……”她声音虚弱。
“别说话，好好休养。”陈长生柔声道，继续输送着生机。
曦月仙子感受着体内流淌的温和力量，看着眼前男子关切的眼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轻轻“嗯”了一声，再次闭上眼，安心调息。
陈长生则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得了第四块碎片，实力大增，但曦月重伤，炎君和老牛也未完全恢复，飞舟也需进一步修复。而且，寂灭仙宫的追杀恐怕不会停止，甚至可能因为碎片气息的增强而更容易追踪。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曦月彻底养好伤，并消化此次所得。
建木残枝上，剩下的几个碎片光点依旧闪烁。但下一个目标在哪里？寂灭仙宫的主力是否还在围攻广寒宫？黑山域如今状况如何？无忧一族是否安全？
诸多问题萦绕心头。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同伴的伤势和恢复。
陈长生望向灰雾弥漫的远方，眼神坚定。
无论如何，路，总要一步步走下去。
先离开这白骨荒原，修复飞舟，治好曦月，然后再图后计。
黑暗之后，或许便是黎明。
他相信，集齐四块碎片的自己，有了更足的底气，去面对未来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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