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间里，苏晨把自己整个儿埋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小脸蹭着光滑的枕套。
心里像揣了一罐子刚摇过的蜂蜜泡泡，咕嘟咕嘟地冒着甜滋滋的快乐。
他觉得他的妈妈一定是全国——不，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会做好吃的饭，会烤香香的小饼干，还给了他们每个人……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个认知带来的幸福几乎要把他小小的胸膛撑满了。
夜色渐深，窗外的宁静被骤然打破。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噼啪”声。
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几秒后，滚雷如同巨兽的咆哮，轰隆隆地碾过天际，震得窗棂都似乎在轻颤。
苏清弦被雷声惊醒，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检查各个房间的窗户是否关严实。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去孩子们房间看看被子是否盖好。
推开苏晨的房门，借着窗外闪电瞬间的亮光，她看到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中央，情况却不对！？
孩子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濡湿了鬓角的碎发，小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身体在睡梦中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发出细弱又惊恐的呜咽：“…不要…别过来…不要……”
这是做噩梦了！而且显然被外面的雷雨加剧了恐惧！
苏清弦的心猛地揪紧。她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儿子在梦魇中挣扎的小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哄孩子…她没经验啊！
混乱的记忆碎片里，只闪过福利院王奶奶模糊的身影——似乎是把受惊的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背，哼着歌谣……
来不及多想，苏清弦几乎是凭着本能，小心翼翼地俯身，动作带着点生疏的僵硬。
将那个被冷汗浸得有些微凉的小身体，轻柔却坚定地从被窝里捞出来，圈进自己温暖的怀抱。
她学着记忆中王奶奶的样子，一只手稳稳地托住苏晨，另一只手带着安抚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着他单薄的背脊。
怀里的颤抖似乎减弱了一点点，但呜咽声还在。下一步呢？是不是…得唱歌？
苏清弦的脑子飞速运转，搜刮着贫瘠的儿歌库存。那些属于这个世界的、流行的儿歌她一概不知！
情急之下，一个遥远得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歌，磕磕绊绊地从她唇边溜了出来：
“门…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还有些跑调。
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笨拙，却又透着一股子异常认真的努力，“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怀抱着儿子温热的小身体，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苏清弦紧绷的心弦也跟着松弛下来。
苏晨在无意识中本能地往这温暖的港湾深处拱了拱，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了苏清弦胸前的睡衣布料。
看着怀里小人儿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呼吸变得绵长安稳，额角的冷汗也渐渐消退，苏清弦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带着点小小的得意：[看来我这临时抱佛脚学的哄娃技术，还挺管用！]
就在她沉浸在初尝“哄睡成功”的微小成就感中时，浑然未觉门外走廊的阴影里，还站着另一个人。
苏翊被雷声惊醒。
那沉闷的滚雷，瞬间就把他拉回了那个冰冷潮湿、充满恐惧的雨夜——那个被“她”无情地反锁在漆黑杂物间里的夜晚。
他太清楚雷雨对老三苏晨意味着什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阴影。
他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想去陪弟弟度过这难熬的夜晚。
然而，他刚走到苏晨房门口，脚步就顿住了。
半掩的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带着点微哑却异常轻柔的声音，以及那…堪称抽象的童谣旋律：“…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苏翊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
他看到了一幅让他心脏骤然停跳的画面：苏清弦坐在弟弟床边，怀里紧紧抱着蜷缩成一团的苏晨。
一只手像保护珍宝般拢着他，另一只手正以一种笨拙却无比耐心的节奏，轻轻拍抚着弟弟的后背。
她微微低着头，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竟显得无比柔和，嘴里还在磕磕绊绊地哼着那不成调的曲子。
苏翊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内心的堤坝。
[她变了…]
[她真的变好了…]
[她在哄弟弟…像…像别人的妈妈那样…]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甚至狂喜。
弟弟终于不用再独自承受恐惧，终于有了温暖的怀抱可以依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除了那点微弱的欣慰，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空落落的感觉？
一种被替代的茫然，一种不再被需要的惶恐，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失落，在胸腔里无声地翻涌、膨胀，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默默地看着，看着弟弟在“妈妈”的怀抱里安稳睡去，看着那个曾经冷漠的女人此刻流露出的笨拙温柔。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悄无声息地后退，转身，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影子，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空旷的新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那温暖的光源和模糊的歌声，也隔绝了心头那份难以名状的酸楚。
房间里，苏清弦确认苏晨已陷入安稳的深眠，便想轻轻将他放回柔软的被窝，自己也好回去休息。
然而，就在她试图抽身的一刹那——
“唔…” 怀中的小人儿在睡梦中发出一声不安的呓语。
紧接着，苏清弦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原本只是松松抓着她睡衣的小手，骤然收紧了！
细小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出一种不容错辨的、源自潜意识的强烈依恋和挽留——[别走……]
苏清弦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低头，看着苏晨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了一下的眉头，感受到那小小的身体传递出的无声祈求。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软的心疼，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那叹息化作了唇边一抹极其温柔的弧度。
她放弃了抽身的念头，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她重新将那依赖着自己的小身体往怀里拢了拢，让他的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继续维持着那轻柔的、安抚性的拍打节奏，如同最轻柔的夜风。
[算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目光落在窗外依旧滂沱的雨上，[今晚…就在这里陪着他吧。]
既然这是孩子需要的安全感，那么，她就给予他这风雨夜最坚实的港湾。
她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苏晨柔软的发顶，在雨声和怀中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中，也渐渐合上了疲惫而温柔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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