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正司内,烛火摇曳,映照在刘尚阴沉的脸上。他凝视着跪在面前的张廷,声音里压着雷霆之怒:仵作怎么说?
张廷垂首回禀:儿子已让仵作刘洪细验过石统领的尸首。体表无伤,可证在狱中未受刑罚。额前有碗口大的血窟窿,头骨碎裂,应是致命伤,表面符合大理寺狱卒所说的撞墙而亡。
所以你信了他是自杀?刘尚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张廷摇头:石方知妻子身怀六甲,夫妻恩爱非常。他怎会舍得抛下年迈父母、结发之妻和未出世的孩子?况且额头破损未必只有撞墙一种可能,石头重击也能造成。若要形成此种挫裂伤,需墙面凹凸不平。但儿子查验过狱卒所指墙面,平整无糙,虽有血痕,但撞击形成的挫伤面与石统领伤口并不相符。因此儿子怀疑,是有人趁石统领熟睡时,用石头将他砸死,再伪装成自尽。
刘尚脸色愈发阴翳,目光如刀般扫过两旁属下,整个厅堂顿时笼罩在恐惧之中。谁都知道候正司二十四校尉皆是集稷山训练出的死士,而刘尚此刻的神情,他们只见过一次——正是集稷山训练营解散时,他下令坑杀所有建造工匠的那一刻。同样的眼神,满是杀伐决断,视人命如草芥。
张廷却是其中唯一不惧刘尚的人,自那次与赵申逃跑被抓回后,他就再不知惧怕为何物。他学会了讨好所有人,将眼底的倔强深深隐藏。刘尚待他与众不同,正是因为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倔强——那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倔强,即便是做奴才,也要做所有奴才的主子。
此刻张廷低垂眼帘,虽感受到丝丝凉意,嘴角却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正如当年净身前看着满桌刀具时那般,刘尚的笑容是他午夜梦回的噩梦,但如今的他,只剩下无畏。
恰在此时,门吏来报:石方知的妻子在太平门跳城自尽。
张廷抬眼窥探刘尚神色,又迅速垂眸。众人中有与石方知交好的不禁扼腕叹息,也有看惯生死者无动于衷。
刘尚独见张廷神色有异,凝视良久后问道:你有何看法?
张廷恭敬回禀:其实义父心中已有答案,儿子与义父想法相同。若义父信得过,三日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请义父定夺。
刘尚应允后,张廷便装前往太平门查问。事发时正值清晨,往来百姓众多。只听一声闷响,便见一女子从城楼跌落,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胆小的当场瘫软,胆大的上前围观,直到城门守卫用白布遮了尸首送往城北义庄,人群才渐渐散去。
张廷听完抬头看天,嗯,午饭时辰到了。走,去荟酝楼吃顿好的。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守卫,不解候正司查案竟如此轻描淡写。
回到宫中,刘尚禀报了石方知夫妻之死的经过。应太后冷然一笑:瞻亲王这是给哀家下马威啊。死者家中可还有亲人?若有,送一百两银子,好生安葬。
奴才多谢太后。只是他是集稷山带回的孤儿,家中已无人了。这孩子太守规矩,如今也是死在这守规矩上。
守规矩好啊。他不守着规矩,如何显得候正司的体统?
应太后拨弄着六博棋盘上的棋子,看似随意却暗藏深意。晶莹剔透的黑白玉玲珑棋子行走毫无章法,却总有一子被置于之中。
刘尚噤若寒蝉,伺候多年,他自以为摸透了太后的心思,如今才知大错特错。
一颗骰子从棋盘滚落,刘尚急忙追捡。当骰子在门边停住,应太后问道:刘尚,那数字是几?
刘尚定睛一看是,却小心翼翼捧回:太后请看,是玖。
应太后眼角露喜色,却淡淡道:是叁便好。庄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刘尚,你说是不是叁好些?
刘尚连忙附和:太后圣明。可不是叁最好吗?便是玖也是由叁而来。
你让个小太监去万禧宫传话,说哀家想孙子了,让嬷嬷带来住两天。
消息传到万禧宫,萧汐湄顿时慌了神。她哭闹着不让带走孩子,动静太大惊动了景宗和应太后。
当应太后扶着刘尚进门时,正见萧汐湄梨花带雨地哭倒在景宗怀里,仿佛小皇子要去的是鬼门关。应太后气得攥紧帕子,月娥会意高呼:太后驾到!
景宗急忙推开萧汐湄,起身行大礼。应太后还未叫起,萧汐湄就爬到她脚边抱住她的腿哭嚎:太后,是我错了,您大慈大悲,就放过翀儿吧!
说着对嬷嬷使眼色,嬷嬷忙抱小皇子上前跪下。懵懂的吴翀摇摇晃晃睁着无邪的大眼,奶声奶气叫着:皇奶奶,抱。
萧汐湄本打算让孩子一起哭闹引景宗怜惜,见孩子不哭,急得在他屁股上狠掐一把,吴翀的大哭起来。
应太后看穿伎俩,脸色更冷:哀家是皇帝的母亲,翀儿便是哀家的孙儿。小孩子尚知舐犊情深,难道皇贵妃不懂吗?说着望向景宗,语气不容置喙,皇帝,你觉得哀家说的是与不是?
景宗恍如回到儿时,只因他对奶母说了句他日我若长大,定许你荣华富贵,他就再没见过那个奶母。多年后才知,奶母被以偷盗罪名乱棍打死,最后几杖打到头上,脑浆迸裂。
当他质问应太后时,对方也是这般看着他问:奴婢犯了宫规,难道就因她是你的奶母,便可以法外开恩么?
门外一阵风吹入,是个小宫女站累碰到了暖帘。康闾狠狠瞪去,小宫女吓得跪地叩头求饶。
刘尚深知是康闾借题发挥,走到宫女面前压着嗓子道:不开眼的东西,自去领罚。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般聒噪?
小宫女抹泪退下后,殿内恢复对峙。应太后与景宗相视而立,萧汐湄搂着吴翀哭天喊地。
母后,翀儿还小,离不开我,就让他在我这吧?萧汐湄楚楚可怜道。
应太后厌恶地别开脸,由着刘尚打破僵局上前劝道:皇贵妃娘娘多虑了。寻常百姓尚能含饴弄孙,太后太久未见小皇子,想的紧,不过是让住几天罢了。
刘尚的话严丝合缝,应太后虽不喜萧汐湄,但对孙儿极其疼爱。凡吴翀爱吃的,都是她亲自下厨,连萧汐湄都做不到。
景宗沉思片刻,从萧汐湄怀中抱过孩子递给月娥:母后想孙子何须亲自来?儿臣让康闾送去便是。天冷,坐儿臣的辇回宫吧。
呵呵,哀家可不敢逾制,免得言官递折子。皇帝日理万机,哪还有空看那些糟心的?应太后牵起吴翀的小手,慈爱道,今儿个想吃什么?皇祖母做了你最喜欢的七巧团子,还有珠翠玉露。
吴翀听见好吃的笑开了花:皇祖母最疼我了!我要吃好多好多!
好,翀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皇祖母管够。
萧汐湄看着儿子欢天喜地被带走,恨得不行又不敢发作,满眼哀怨地望景宗。景宗轻搂安慰,又让库房送来一盘东海珍珠,个个温润硕大,正是易数河不得一蚌,聚蚌盈舟不得一珠的极品。
此后,应太后或许为宽慰萧汐湄,许其主持上元节宫宴。昭晴奉承说以往都是皇后主持,这是认可萧汐湄,入主中宫指日可待。萧汐湄喜上眉梢,命昭晴从箱底取锦缎并所赐东珠送往尚服局加紧赶制华服,誓要在那日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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