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青苔色,朱门映冷光。
幽深的长门宫内不时传来久久的低泣,从长长的走廊回荡出来,好似若有似无一般淹没在悠长地皇宫内巷,鄯善黎下了步辇,抬眸看了一眼此刻湛蓝的天空,此处被圈禁在一方天井之内,只有白云悠悠划过……
“不知道是谁在幽幽哭泣,难道是前皇后?”元宵不禁打了个冷战。
郭照勒马驻足:“李夫人,微臣随你同去吧!”
“不必了,我和元宵去便是了。”
“那好,若有事你大喊一声,我随叫随到!”
阳光斜映在郭照的侧脸,显得冷峻中似乎有一丝温情。
“娘娘,枉费你一番功夫女扮男装,来这冷宫做什么,冷宫内据说住着的可是被陛下厌弃的女子,多晦气。您还怀着龙种,可得多留心哪!不然,咱们还是回车辇上去吧,或者让车开到门口也好啊!”
元宵嘟嘟囔囔:“不然让郭侍卫跟着也好,奴婢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怕有什么闪失!”
“冷宫而已,怕什么?”
鄯善黎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眸色落在内巷尽头的长门宫:“本宫来见一位故人。”
“不过您今儿的打扮,还真有几分酷似陛下呢!”
元宵不谙世事,只道是李夫人颇有英姿飒爽的男子气概,又哪里知道她的用心良苦。
长门宫内悬一高台,名为兰台,兰台上一青衣女子如狂似疯,见内巷有车辇停靠,不禁大声吟诵起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来: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什么赋文,倒是好生哀婉……”
元宵扯住鄯善黎的胳膊,似有恐惧。
“这就是价值千金的长门赋。我们走吧。”
鄯善黎抖了抖腰间宝剑,迈着方步走向长门宫,随着二人身影愈来愈近,那青衣女子遥遥见鄯善黎之身影,忽而怔愣在兰台上,探头张望,脖颈上的锁链被铮的哗啦啦直响,鄯善黎这才发现女子是被锁着的,她炭黑一般的脸上热泪簌簌滚落,让人分辨不清楚样貌。
“这就是前皇后吗?!这……也太可怜了吧!”
元宵不觉咽了一口唾液,紧张的直往后缩,那青衣女子则指着鄯善黎咿咿呀呀,好似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鄯善黎也纳闷的很,正要仔细看那女子,却忽听得女子身后一声鞭响——
“啪——啪!”
“叫你偷懒,不是告诉你,刘彻不来,你唱《长门赋》的声音就不许停么!”
长门宫内桃红色的衣裙飘出冷宫,那女子眼神浑浊不清,循着青衣女子的目光,朦朦胧胧中看到男装打扮的鄯善黎,那女子一愣接着喜悦之情从眼角溢出:“难道真是陛下来了嘛?!”
女子神情转怒为喜,振臂高呼:“陛下,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本宫就知道,你多少还顾念咱们青梅竹马的情分的,绝不会如你口中所说不再见我,阿娇错了,阿娇再也不骄横跋扈了,陛下原谅我好不好?”
“陈阿娇,你倒是抬眼好好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一声厉喝,陈阿娇一愣,浑浊的眼神由温柔转为失望,她探身仔细观瞧,眼神渐渐变为哀伤又恢复了冷厉。
“是你?!不可能!不可能!你已经被本宫流放到大漠,远在匈奴,日日被那些匈奴糙汉子蹂|躏,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出现在皇宫!”
陈阿娇扒着兰台的栏杆摇头不止:“一定是我的幻觉!不!不可能!”
陈阿娇桃红色的衣裙在高台上烈烈飞舞,她用力拉一把旁边青衣女子脖颈上的狗绳:“你说,秋蝉可能回的来么!”
青衣女子被绳索勒的呼吸不畅,口中呜咽,热泪不止。
元宵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出于护主之心,严厉呼喝:“这是陛下新册封的李夫人,废后还不快下来跪拜!”
陈阿娇这才从独自呓语中缓缓转头,她骄傲地看着元宵,好像在看一只动物:“本宫陪着陛下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接着她的浑浊目光移到鄯善黎的身上:“李夫人,本宫就说她不可能是秋蝉那丫头?!李夫人……啊哈哈哈,卫子夫也有今天!看来本宫制作的傀儡娃娃生效了,也不枉费本宫日日锥心,戳的那娃娃千疮百孔!”
“你再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谁?!”鄯善黎眼眸微抬,阳光下眼角的泪痣清晰可见。
陈阿娇被鄯善黎的话语一激,语调变得犹疑起来,松开一旁的青衣女子,陈阿娇急忙从兰台上跑下木阶,大红的裙袍在风中摇曳,拖在木阶和荒草丛生的石板上,仿若水流流过一地荒芜,她不可置信地绕着鄯善黎仔细观察:“不,你不是李夫人,你是秋蝉!你是秋蝉的魂魄!”
说完这句话,陈阿娇吓得魂不附体,向后倒去,慌乱地坐挪着身体:“你!你别过来啊!纵使你在匈奴死的惨,可谁让你跟着南宫呢,也不能全怪我陈阿娇!对!不能怪我!”
鄯善黎抽出宝剑,剑尖轻轻抬起,放在陈阿娇的下巴上,抬起她因为常年不怎么见太阳而显得苍白的脸颊,浑浊的眼眸似乎在诉说着经年对陛下的思念,哭泣太多所至。
她虽已不再年轻,但依旧娇媚,依旧狠毒,也依旧不知悔改!
“陈阿娇,陈皇后,你看清楚,我就是你恨之入骨的秋蝉,我回来了!今后我会替你陪在陛下的身边,日日夜夜……”
鄯善黎念及被陈阿娇害的南宫公主,想起公子韩嫣,不禁咬了咬牙,看着眼前这个依旧高傲的前皇后。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怎么可能!”
陈阿娇脑袋嗡嗡作响,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你骗我,一定是卫子夫那个贱|人派人来骗我,就是记恨本宫找了司马相如写下长门赋,彻哥哥果真就此冷落了她!啊哈哈哈!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个乡野村妇,是因为平阳公主想讨好自己的弟弟才按照秋蝉的样子调教于她,偶然得了彻哥哥的宠幸,所以她又如法炮制,搞出来个你来骗我!她以为她得到了彻哥哥的宠爱么,她只不过是个替身,啊哈哈哈……本宫与彻哥哥可是青梅竹马,早晚他会厌弃卫子夫,念及旧情回到我陈阿娇的身边……”
陈阿娇自言自语,状若疯癫。
“韩嫣还不是与你竹马青梅,你杀死他的时候又可曾念及旧情?”
鄯善黎眼眸一翻,看着陈阿娇的脸色逐渐由癫狂的幻想转为惊愕。
“你!你说什么?”陈阿娇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犹疑。
鄯善黎抽回宝剑,放入剑鞘:“沧池的巴掌,玉堂殿的巫蛊,掖庭的毒药,还有用计遣送我去苦寒的匈奴荒蛮之地,陈阿娇,好手段。可我听说疼爱你的窦太后已经殡天了,大长公主也随之而去,而今的你只能日日在这长门冷宫唱着那首《长门赋》,盼着陛下的到来,刚才你不会以为我就是刘彻吧?!”
“果真是你!”
陈阿娇忽然暴跳而起,眼中布满惊愕和恐惧,还有被揭了短处的恼羞成怒,捉住鄯善黎的衣领摇晃,浑浊的眼眶几乎抵近鄯善黎的眼眸:“是你,真的是你?!”
“没错,正是我!你没想到吧?”
鄯善黎语调极为温柔,极为婉转:“陛下又怎么舍得我久在苦寒之地呢,就是踏破匈奴,也会将我接回来的!”
“不不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是秋蝉,秋蝉从不敢这般与我顶撞!”
陈阿娇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周身散发着怀疑,接着她指着高台上的青衣女子,疯狂笑道:“呵,你说你是秋蝉,台上的女子你可认得?!”
鄯善黎抬眸看去,只觉青衣女子似曾相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青衣女子嗓音沙哑,渐渐从口中迸出一句:“小翁主,我……我是碧痕啊!”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陈阿娇大笑不止:“你昔日的小姐妹,可日日被我磋磨,绑着狗链,吃着狗食,你又能如何?!”
接着陈阿娇浑浊的眼底忽然浮现出一阵阴狠,她出其不意地一把攥紧鄯善黎的脖子,用尽周身之力:“一次杀不死你,那我就再杀你一次!”
“啪——”
元宵见陈阿娇状若疯癫,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嘴巴,陈阿娇嘴角留下一滴鲜血,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鄯善黎,任凭元宵如何捶打也不肯松开紧紧掐住鄯善黎脖子的手,只见鄯善黎眼睛渐渐上翻,口中逐渐不能呼吸……
元宵急中生智,大喊一声:“郭侍卫,快来啊,李夫人有危险!”
“刷刷刷——哒哒哒——哒哒哒——”
郭照踩着屋顶上的琉璃瓦,飞奔而来。
不愧是前中郎将,轻功了得,他从屋檐上飞跃而下,以刀背猛震陈阿娇的双臂,陈阿娇只觉一阵酸麻,不得不松开掐住鄯善黎的手腕。
郭照侧身挡在大口喘息的李夫人身前。
一旁的元宵乘势将陈阿娇猛地推倒在地:“你离我家主子远点,我家主子可怀着龙种,有什么闪失,你担待的起么!”
陈阿娇周身战栗,头脑昏炸,眼中射出两道冷光:“你说什么?秋蝉竟然怀了彻哥哥的孩子?!”
“那是当然!”
元宵挡在鄯善黎的面前:“陈皇后,你不能生育子嗣,自然见不得我们李夫人怀有龙种。前日御医已经号过脉,是个麟儿,说不定还是未来的储君呢!”
陈阿娇浑浊的双目竟泣出血泪:“啊!刘彻!你好狠的心!你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给我,而那个贱|人却怀了你的骨血!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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