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风是嚎叫的野兽,卷着雪沫,抽打在身上,企图将我推回那间看似安全、实则已被无形之眼填满的屋子。
我不能回去。嘎玛老爹的死、多吉的话、那尖锐复苏的记忆碎片,所有一切都指向一个终点——那片黑色的河床。答案在水里,在名字朝下的石板上。这是我的宿命,是我自己亲手种下的因,必须由我去摘取那恶果。
我没有灯。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雪地反射着一丝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世界模糊的轮廓。这倒方便了我避开可能的监视——无论是来自项目部,还是来自其他什么东西。
高原的夜死寂得可怕,除了风的咆哮,只剩下我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以及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每一声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远处的山峦像匍匐的巨兽,那道雪线仿佛巨兽颈项上苍白的鬃毛,正随着它的呼吸缓缓向上移动,吞噬更多的山体。
走了不知多久,冰冷的空气割得肺部生疼。终于,那股熟悉的、潮湿的泥土和河水的气息传来,比记忆中更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我到了。
午后的河床在毒辣阳光下显得诡异,但夜间的河床,则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怖。它像一道巨大的、撕裂大地的黑色伤口,无声地横亘在苍白雪原之上。河水在黑暗中流淌,听不到白日的潺潺,只有一种低沉的、粘稠的呜咽声。
我站在河岸边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胃里的翻腾。
就是这里。当年我掀起石板,封印(或者说,释放?)了某种东西的地方。
我摸索着下到河床,鞋底踩在黑色的砾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瞬间被风声吞没。河水比记忆中更加冰冷,即使隔着厚厚的裤子和靴子,那股刺骨的寒意也瞬间穿透上来,仿佛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骨髓。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直觉,我向河床中心蹚去。水声哗啦,在这绝对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响亮,每一步都像在惊醒沉睡的存在。
找到了。
大概就是这片区域。这里的河水似乎流速更缓,水底的黑沙更厚。我蹲下身,颤抖着手,又开始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
河水冰冷刺骨,手指很快失去知觉。但我能感觉到。水底并非平坦的沙泥,而是布满了一块块坚硬的、边缘粗糙的平板。
刻字的石板。它们还在,文字朝下,沉默地覆盖着水下的秘密。
我的名字,真的在这些石板之下吗?
哪一块?到底是哪一块?!
我疯狂地摸索着,一块,又一块。指尖划过石板冰冷的背面,试图感应到某种不同,某种呼唤。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死寂。
绝望和寒冷开始侵蚀我的意志。难道嘎玛老爹错了?难道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就在这时,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石板。
它比其他的更光滑,更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类似脉搏般的悸动?
就是它!
我心中涌起一股疯狂的激动,双手抠住石板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石板比想象中轻得多,轻易就被掀开。
没有想象中的漆黑深渊,没有凄厉的嘶吼。
石板之下,依旧是黑色的河沙。但在河沙之中,半掩半露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边缘雕花古朴的……铜镜。很小,只是完整镜子的一块碎片,似乎是从镜钮附近断裂下来的。
正是我记忆碎片中,最后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东西!
我颤抖着,将它从沙中拾起。镜片冰冷刺骨,仿佛凝聚了河床千年的寒意。
我下意识地,想将它翻过来,看向镜面。
“现在,你看到了。”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不是风啸,不是水声。那声音冰冷、沙哑,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狂喜和……熟悉。
是镜中的“他”!
但这一次,声音不在脑海里,不在镜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响自我身后的现实世界!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脖颈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去。
就在我身后,不到三步远的河水中,站着一个人影。
漆黑的夜色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几乎与我一般高矮,一般体型。他站在那里,河水没过他的大腿,他却纹丝不动,仿佛本就是河床的一部分。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在笑。
那双在屋里、在纸上凝视我的眼睛,此刻正真实地、毫不掩饰地,聚焦在我身上。
“你…你怎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声音带着水波的颤音,“等你亲手再次打开这扇门。等你找到这把‘钥匙’。”
他微微抬起手,指向我手中的铜镜碎片。
“名单需要镜子来显现,镜子需要名单来定位。而你,是那个同时触碰两者的人。”他的语气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谢谢你把‘我’,从水底下…带出来。”
带出来?
我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镜片。
漆黑的镜面上,没有映出夜空,没有映出雪原,甚至没有映出我的脸。
镜面上,只有一片荡漾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水狱。
而在那水狱深处,密密麻麻的,是无数张扭曲的、苍白的、向上仰望的脸!它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手指疯狂地向镜面抓挠,仿佛想要冲破这层薄薄的镜面,来到现实世界!
而最中央的那张脸,那张离镜面最近、几乎要贴上来的脸——
正是我自己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带着镜中“他”那特有的、诡异而狂笑的表情!
“不——!!!”
我尖叫一声,想要扔掉镜片,却发现它像焊在我手上一样,冰冷刺骨,无法摆脱。
“欢迎回来。”
身后的“他”笑着说道,朝我迈出了第一步。
河水,突然变得刺骨的冰寒,仿佛瞬间凝结。无数黑色的手臂,从我被掀开石板的那处水底猛地伸出,抓向我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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