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机油厂
废弃的筒子楼里,死寂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那七八双幽绿眼睛退去时留下的不甘和恶意,仿佛还凝滞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无形的蛛网,粘稠地缠绕着小伟的呼吸。
他背靠着粗糙的墙壁,滑坐在地,许久都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怀里那本硬壳笔记本硌在胸口,带来一丝冰凉的实感,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灰八爷……一只老鼠?不,那不是普通的老鼠。那双赤红的眼睛,那声驱退黄皮子的尖啸,还有它离去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眼神里,没有黄皮子的恶意和戏谑,反而有种……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奶奶笔记本上潦草的字迹在他脑中盘旋——“灰八爷欠我个人情……非万不得已,不可寻他!”
刚才,被黄皮子堵在墙角,爪牙几乎加身,算不算是万不得已?
算。而且是没有选择的“万不得已”。
那些东西能精准地找到躲在网吧角落的他,能找到藏身废弃楼宇的他,如同附骨之疽。这座城市,看似广大,对他而言却已无处可藏。灰八爷,是奶奶留下的唯一一个可能的方向,是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哪怕可能燃烧自己的微弱火苗。
他必须去。
小伟挣扎着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他不敢在此地久留,谁知道那些黄皮子会不会去而复返?他整理了一下单薄的背包,将笔记本重新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深吸了一口冰冷且带着霉味的空气,迈步离开了这个短暂的、并不安全的避难所。
城南。老机油厂。
他一路走,一路问,专挑那些看起来年纪大些、在街边下棋或晒太阳的老人打听。提到“老机油厂”,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座钢铁森林新陈代谢太快,那些属于过去时代的印记,早已被新的商圈和住宅区覆盖、遗忘。
直到他在一个即将拆迁的老居民区门口,遇到一个收废品的老头。
“老机油厂?”老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伸出一只满是污垢和皱纹的手,指向南边更偏僻的方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走到头,看见一片荒地,再往荒地里面钻,有个破了大洞的围墙,里面就是了。早八百年就废喽,听说里头不太干净,小伙子,你去那儿干啥?”
不太干净……
小伟心里一紧,低声道了声谢,没敢多言,埋头朝着老头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往南走,越是荒凉。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破旧的平房取代,然后是大片长满枯黄蒿草的荒地,废弃的砖块、水泥管和生活垃圾随处可见。风在这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卷起尘土和塑料袋,发出呜呜的声响。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在小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时,一片坍塌了大半的、爬满枯藤和锈迹的红色砖墙,出现在荒草深处。
就是这里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陈年机油混合着铁锈和什么东西腐败的怪异气味。他找到那个巨大的破洞,犹豫了一下,弯腰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是一片破败的景象。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厂房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匍匐在荒草地上。破碎的玻璃窗像怪兽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不速之客。地上散落着各种扭曲的金属零件、废弃的机床和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油桶。几根高大的烟囱直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喧嚣,如今只剩死寂。
这里太安静了,连风声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废墟吞噬了。
小伟站在厂区空地的中央,有些茫然。奶奶只说了在城南老机油厂,可没说具体在哪里找灰八爷。难道要对着这空荡荡的废墟喊吗?
他试探着,压低声音喊了一句:“灰……灰八爷?”
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间回荡,显得异常微弱和可笑,很快便被死寂吞没。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风穿过破败厂房的缝隙,发出如同叹息般的细微声响。
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朝着最近的一栋厂房走去。厂房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里面昏暗无比,只有屋顶的破洞投下几束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油污和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厂房内部空间极大,废弃的传送带、巨大的齿轮和锈蚀的管道构成了一片钢铁迷宫。那股机油和腐败混合的气味在这里更加浓郁。
“灰八爷?我叫小伟,是……是靠山屯马婆婆的孙子。”他提高了些许音量,声音在空旷的钢铁结构中碰撞,“奶奶……奶奶让我来的!”
依旧没有回应。
难道找错了地方?还是灰八爷根本不想见他?又或者……奶奶笔记本里所谓的“人情”,早已时过境迁?
就在他心头渐沉,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很多小爪子在地面快速移动的“窸窣”声,从他侧后方的一堆废弃油桶后面传了过来。
小伟猛地转身,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中,先是亮起了一对赤红色的光点。
接着,是第二对,第三对……
十几只体型远比普通老鼠硕大、毛色深灰油亮的巨鼠,悄无声息地从油桶后面、从生锈的机器底座下、从各种阴影角落里钻了出来。它们没有像黄皮子那样露出狰狞的恶意,只是安静地围拢过来,一双双赤红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小伟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
它们训练有素,步伐一致,隐隐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堵住了小伟所有的退路。
小伟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能感觉到这些巨鼠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黄皮子的阴邪,却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是一种更为沉稳,也更显森严的秩序感。
为首的那只巨鼠,体型最大,几乎赶得上一只半大的野猫,它上前几步,赤红的眼睛在小伟身上扫视着,最后停留在他怀里的位置——那里揣着奶奶的笔记本。
它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短促的“咕噜”声,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然后,它转过身,朝着厂房更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小伟一眼。
意思很明显:跟上。
小伟咬了咬牙,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迈开沉重的脚步,跟在那只领路的巨鼠身后。
其他的巨鼠则无声地散开,或在前引路,或在两侧及后方“护卫”,如同押送,又如同迎宾。
他们穿过错综复杂的废弃设备区,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气味也越发怪异。机油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陈旧香火,又混合着动物巢穴特有的腥臊和草药的气息。
最终,领路的巨鼠在一个巨大的、锈蚀严重的金属熔炉前停了下来。这熔炉侧面,有一个因锈蚀而裂开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领路的巨鼠率先钻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中。
小伟看着那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洞口,里面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抗拒和恐惧。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沉默矗立、红眼灼灼的巨鼠,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弯下腰,几乎是匍匐着,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一股浓烈得多的、混合着香火、草药、动物腥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仙家”的威压气息,扑面而来。
洞内并非想象中逼仄的管道,而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利用废弃地下结构改造的巢穴。四周墙壁上挂着一些早已干枯的草药束,角落里堆放着一些颜色暗淡、不知有何用处的瓶瓶罐罐。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正中央,一个用废弃砖石简单垒砌的、类似神龛的台子。
台子上没有神像,只铺着一块褪色的红布,红布上,端坐着一只……
小伟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那是一只体型远超他之前所见所有巨鼠的灰仙!它蹲坐在那里,几乎像一只成年的狸花猫大小,毛色是一种近乎银灰的色泽,在巢穴深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它的胡须长而雪白,微微颤动着。而最让人心惊的,是它的那双眼睛——不再是赤红,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岁月与智慧的暗金色。
此刻,这双暗金色的眼睛,正平静地,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注视着刚刚闯入的不速之客。
小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微微战栗。
这就是……灰八爷?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刚想开口说明来意。
那端坐于神龛之上的灰八爷,却仿佛早已看透一切,暗金色的眼眸微微转动,先于他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并非从鼠吻中发出,而是直接、低沉地响彻在小伟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古老而沧桑的质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马家娃娃……”
“你终于来了。”
“你奶奶扣下的那个‘东西’……快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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