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衫、戴着顶遮阳竹笠的男人,在火明珠岛的一处茶摊坐下,要了碗本地特有的海苔茶汤,默默啜饮。
邻桌几名水手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没?云国图州那位令大人来了,这已经是第二趟了。”
“何止!泊州的姚大人也到了,还带了几艘水营的快船,就泊在西湾!乖乖,这两位可是南云东南边的实权人物,一同登岛,毕夫人这面子可真够大的。”
一名老舵工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北边也来人了。这两边……怕是要打擂台哟。”
男人垂下眼,慢慢喝完碗中的茶,丢下几个铜钱,起身离开。
……
宴席已毕,毕夫人亲自将端珵与润青送至海上明月的观景台前。夜幕下的港口灯火与天上星河交相辉映,涛声隐隐。
行至观景台开阔处,毕夫人停步向端珵道:“今日与陛下一席谈,获益匪浅。组建商盟护航队、设立海贸银会二事,确是着眼长远的良策。我与商会诸位同仁,必当仔细商议,尽快拿出个可行的章程来。”
“夫人深明大义。有夫人主持,朕自然放心。”此番交谈后,端珵对这位女船商的见识与气度佩服不已。
二人立在海风轻拂的观景台前,就未来海上商路的脉络又畅想了一番。
……
而另一侧,濯翰自然地落后半步,与润青并行。他语气温和,如同熟稔的友人闲谈:
“方才席间,听闻大人乃是郸国太医院栋梁,年纪轻轻便已居副院判之职,医术想必精湛超凡,令人钦佩。徐大人随侍陛下远航,还要兼顾圣体安康,着实辛劳。”
润青客气回应道:“岑执事过奖。份内之事,不敢言辛劳。医术之道,学无止境,仍需时时向各位前辈同僚请教。”
濯翰顺着话头似随意问道:“大人如此谦逊。不知大人是京中世医传承,还是师从哪位杏林国手?”
润青坦然相告:“实不相瞒,徐某原是黍州人士,师从徐灵溪先生。后来机缘巧合到了晟京,又偶然进了太医院,这才有了今日。”
“黍州?”濯翰不自觉重复了一遍:“这么巧,我有位好友,也是黍州人。”
“哦?”润青似乎颇有兴趣:“你那位好友,他叫什么?”
濯翰自知失言,连忙编了个谎话敷衍过去:“他姓钱,我们都唤他钱三。”
“哦……”润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濯翰转开话头:“黍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难怪能养育出大人这般清风朗月的人物。大人由黍州至晟京,青云直上,如今更得陛下信重,常伴君侧,真可谓是一段佳话。”
他言辞越是恭维,心底那因“北郸皇帝身边有个太医面首”的传闻而生出的鄙夷与冷意便越是深重。
在他看来,一个出身被侵占故土的南云人,不仅不思故国,反而在北郸宫廷步步高升,以男色侍奉北帝,窃居高位,简直是恬不知耻。
润青隐约感到对方语气中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但只以为是南北地域的敏感话题所致,不愿多谈,便简单应道:“时运际遇罢了。岑执事年轻有为,能得毕夫人倚重,掌管岛商会务,前程远大。”
此时已行至马车前。端珵先扶润青登车,自己转身,对送至车旁的毕夫人最后道:“今日有劳夫人款待。夫人请留步。朕回去后,便立刻派使臣来,再议细节。”
“恭送陛下,恭送徐大人。”毕夫人与濯翰一同施礼。
马车向着馆舍的方向辚辚驶远。毕夫人并未立刻转身回返宴厅,而是驻足原地,望着那点灯火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任由清凉的海风拂动她鬓边几缕发丝。
片刻静默后,她侧首,看向身侧微垂着头、异常安静的濯翰。月光与廊下灯火交织,在他清俊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发什么愣?”毕夫人开口,“从送客时就心不在焉的。”
濯翰知道自己的些微异样并未逃过这位精明主事者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毕夫人平静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慢声开口,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您……是真打算接下北帝这盘棋,跟他好好合作下去?”
毕夫人眉梢微动,不答反问:“你觉得这棋不好?”
“棋自然是好棋。”濯翰斟酌着道,“护航队能解眼前之患,银会能谋长远之利,北帝又肯拿出新船干货来示人,诚意和实力都摆出来了。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下棋的人,心思太深。这棋盘一铺开,往后火明珠岛的风向,恐怕就不全由我们自己做主了。
做主?”毕夫人轻笑一声:“濯翰,在这片海上,从来就没有谁能完全‘自己做主’。风暴、海盗、各国的水师、还有那些胃口比海还大的商贾……”
“我们能在夹缝里把火明珠岛经营成今日模样,靠的不是关起门来当家做主,而是看清楚风往哪儿吹,浪往哪儿打,然后顺势把舵掌稳了,让船上的大家伙儿都能挣到银子,过安稳日子。”
她侧头看了濯翰一眼:“北帝这阵风,眼下看,是顺风,而且风力足,能带着我们往更开阔的海域去。至于风向以后会不会变……那也得等船先开出去,攒够了本钱和力气再说。现在担心这个,早了点。”
这番话,既是对濯翰隐约流露出的情绪的敲打,也是再次表明了她的行事准则——绝对的实用主义,利益至上。更何况,毕夫人的先夫海生,当年死于南云官吏之手,她本就无须挑选立场,偏向云国。
“可南云那头……”濯翰明知道这一点,却仍不肯放弃这个话头。
毕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今日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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