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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的视线平稳而快速地移向两侧侍立的宫廷大臣和勋贵们。那双被南境战火淬炼过的眼睛,此刻如同鹰隼般锐利,却又比鹰隼更深邃,带着沉静的力量,缓缓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看到了那些脸上堆满程式化笑容、眼神却闪烁不定的勋贵,他们的热情浮在表面,底下是评估、算计,或许还有谄媚。
他看到了左侧军事勋贵中,几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投来的带着审视与衡量意味的目光,那是对同类、也是对潜在对手的打量。
同样地,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角落里,那道来自巴特莱子爵的、冰冷而毫不掩饰敌意的视线,如同暗处蛰伏毒蛇的信子。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因敬畏或好奇而低垂的头颅,也掠过那些试图与他对视、却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微微闪避的眼神。
在这短暂的扫视中,他仿佛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的复杂情绪:欢迎、期待、嫉妒、警惕、恐惧、冷漠……种种心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
他没有在任何一张脸上停留过久,但那短短一瞥所摄入的信息,已足够他进行初步的判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每一个站位的选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立场与态度。
这不仅仅是一次觐见,更是一次无声的战场侦察。
亚特,这位刚刚在外域战场取得辉煌胜利的南境伯爵,此刻已经踏入了一个更加错综复杂、规则迥异的战场。而他这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便是他亮出的第一件武器——宣告着他的到来,也提醒着所有人,他绝非一颗可以轻易被忽视或摆布的棋子。
短暂的静默后,他重新目视前方,步伐沉稳而坚定地,沿着那条猩红的甬道,向着大殿深处、那象征着侯国最高权威的铁座走去。
靴声橐橐,每一步都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片刻后,亚特步伐稳健地走完了那条长长的猩红甬道,来到铁座下方的台阶前。
他停下脚步,姿态端正,毫不犹豫地向着端坐于上首的年轻侯爵格伦,深深地躬身行礼,右手抚在左胸前,动作优雅而流畅,带着无可挑剔的敬意。
亚特微微垂首,目光落在大理石台阶精细的雕花纹路上,神情肃穆。尽管身上带着南征归来的赫赫战功与凛然杀气,尽管刚刚穿过了半个贝桑松的狂热欢呼,但此刻,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功臣的倨傲与跋扈,只有对君主的谦卑与臣属的恭顺。
这份恰到好处的姿态,既符合礼仪,也向所有人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息:他承认并尊重贝桑松宫廷的权威,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铁座上,年轻的侯爵看着台阶下这位身形挺拔、风尘仆仆却气势沉凝的伯爵,心中既有对陌生强者的本能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按照预先反复演练过的流程,清了清嗓子,用尚显稚嫩但努力维持平稳的声调开口说到:
“亚特伯爵,请起身。”
待亚特站直身体,格伦继续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褒奖之词:
“亚特大人此次南征,扬我国威于南陆,消灭宫廷心腹大患伦巴第公国,拓土开疆,功勋卓着。我……与宫廷上下,均感欣慰。能有亚特伯爵这样的护国重臣坐镇南境,这实在是勃艮第之幸。”
格伦的用词正式,语调也力求庄重,但那略显僵硬的节奏,还是暴露了这番话背后的反复排练。一言一行,都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鲜活不太相称,更像是在努力扮演好“侯爵”这个角色。
只有站在下面的高尔文,垂下眼帘,心中清楚地知道,为了能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不出差错,这位年轻的侯爵私下里对着镜子,将这几句话和每一个动作练习了多少遍。
“承蒙侯爵大人赞誉,护国守土本就是我分内之责,亦赖先君弗兰德遗志指引,我勃艮第侯国士兵用命,方得侥幸成功。”巧妙地关联了先君的威望,回应得滴水不漏。
随即,他话锋一转,进入了正式的汇报环节。他略抬起头,目光平和地望向格伦,开始清晰、有条理地陈述:
“自米兰一役后,伦巴第残余主力全部已降,其北部主要城池及伦巴第公国原统治核心区域,现已在侯国控制之下。当地秩序初步恢复,原伦巴第公国国库及贵族私产已按战前协议与普罗旺斯盟友完成清点分割,我此行所押运,即为侯国应得的份额贡赋,现已交付财政官署。”
他的汇报简洁扼要,没有渲染战斗的激烈,也没有夸耀自身的功劳,只是平实地陈述结果与现状,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向最高统治者汇报战后情况的做派。
这份务实与克制,反而让殿中许多原本带着有色眼镜的贵族,心中对他的评价又多了几分凝重。这个年轻人,不仅善战,更知进退,懂得在什么时候该展现力量,什么时候该收敛锋芒。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亚特的汇报声在回荡。所有人都在倾听,也在观察,观察着铁座上年轻君主的反应,更观察着台阶下那位正在重新定义贝桑松权力格局的南境伯爵……
…………
快到黄昏时分,冗长而仪式性的御前会议终于结束。
鎏金大门再次敞开,殿内的勋贵们三三两两、步履或急或缓地散去。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大殿,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在地上投下交错而扭曲的暗影,恰似他们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表面上,离去的勋贵们大多面带得体的笑容,言语间仍是对亚特及南征士兵的赞赏,对南征大胜的祝贺。
然而,在这阵阵赞赏的背后,每个人都心思各异。勋贵们对亚特的态度,在今日大殿之上,已悄然分化,并因他那番充斥着实质性利益的汇报而变得更加鲜明。
这些人当中不乏有一些支持者,他们以高尔文及其紧密派系、部分与南境有利益关联的务实贵族为主。他们看到了亚特不仅带回了财富,更以沉稳谦逊的姿态维护了宫廷(至少是表面上的)权威,这让他们对稳定局势增添了不少信心。
然而,因亚特取得巨大胜利的敌视者同样藏在暗处。这些人以巴特莱及其暗中支持者、部分顽固守旧、嫉妒新兴力量的贵族为主。他们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眼神冰冷,步履匆匆,不愿与人多言。
亚特越是表现得谦恭有礼,就越发衬托出他们的失意或顽固。这些人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南境伯爵的不屑,以及对其可能权倾朝野的深深忌惮。
巴特莱在离开时,甚至未与任何人交谈,只是最后瞥了一眼铁座方向,便迅速消失在廊柱的阴影中。
部分原本中立或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在听到亚特条理清晰、毫无骄矜的汇报后,神色间多了几分审慎的思索。他们或许仍不完全信任这位突然崛起的南方伯爵,但至少承认了他的能力和目前威尔斯省所代表的强大实力,开始重新评估自己在这场新棋局中的位置。
一些实力较弱、见风使舵,以及对威尔斯军团强大军力本能感到不安的小贵族,则显得更加恭顺,甚至有些惶恐。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中心,低声谈论着亚特那平静目光下的锋芒,以及那支在两月内踏平了伦巴第的军队,仿佛那无形的压力已弥漫在贝桑松的空气里。
而真正让几乎所有人心潮澎湃、按捺不住的,并非亚特本人,而是他口中那一串串干巴巴的数字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广袤肥沃的土地、堆积如山的金银财货、以及数以万计可供驱使的人口和源源不断的南货……
尽管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公然站出来质疑或索求,但当他们听到“控制半数主要城塞及核心区域”、“国库及贵族私产已完成分割”、“宫廷应得之份额”这些语句时,每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们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伦巴第平原上金黄的麦浪、繁华的市镇、以及贵族城堡里窖藏的美酒与珍宝。
土地!财富!人口!
这些词语像魔咒一样在他们脑海中盘旋。有人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家族与南境或与宫廷中谁的关系更近,能否在未来可能的“分配”或“合作”中分一杯羹;有人则忧虑着亚特独自掌控如此巨大的战利品,会使其力量膨胀到何等地步;更有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恨不得那些满载的马车驶向自己的领地……
夕阳将宫殿的轮廓染成金红,散去的勋贵们身影逐渐融入暮色。
表面的礼仪与客套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被亚特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巨大利益所搅动起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的欲望与算计。
贝桑松的这个黄昏,因为伦巴第的财富映照,显得格外漫长,也格外燥热。每个人都知道,关于那些战利品的真正争夺与博弈,其实才刚刚开始。
大殿上的强颜欢笑只是序曲,而接下来的,将是遍布于城中私宅、密室、乃至黑暗角落里的无声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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