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从家里拿另一台轮椅下来的时候，阿楠哥哥已经停止痉挛，安静地趴在我的腿上了。
“你这么趴着不难受吗？”杜斌见到阿楠哥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嗯……”阿楠哥哥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我这才注意到，阿楠哥哥看似趴在我身上，重心放在我这边，实则，他根本不敢压着我的腿，身体全靠双臂在苦苦支撑。
“你这是干嘛！”我朝他撇撇嘴，“我怀孕，宝宝是在肚子里，又不是在大腿上。”
他嘿嘿地朝我笑。
我是真拿他没办法。
一出楼门摔了一跤的后果就是，我没法再多走路了。
“可是我还是想散步啊！这几天天天待在家里，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我看着阿楠哥哥，做着最后的挣扎。
“要不……？”阿楠哥哥看向我身下的轮椅，“你跟我一样，也坐轮椅？”
“我看行。”我点点头。
接下来，杜斌推着我，阿楠哥哥自己操控轮椅，我们真的来了一场轮椅散步。
两辆轮椅并排，而且坐的都是年轻人，可想而知，我们在小区里获得了多高的回头率。
我们才走出去没几十米，路人投射在我们身上的眼光就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阿锦，”阿楠哥哥忽然停下来，“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回家吧。”
实际上，我应该根本没有表现出什么被围观的难堪吧。阿楠哥哥倒是很了解我。
我是想回家了。
往日里，我和阿楠哥哥一起走在街上，因为他坐轮椅，回头率向来很高。我明明已经习惯了的。
而且，还是我一次又一次给阿楠哥哥做思想工作，让他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怎么今天，换成是我坐轮椅，我就这么受不了别人那种探究的眼神呢？
原来，变成别人目光真正的焦点，和我以往那样作为阿楠哥哥的陪伴者顺带着被打量，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只觉得别人的目光似乎带着热量，落在我的身上，让我觉得浑身滚烫。
“阿锦——”阿楠哥哥朝我伸出手。
我也朝他伸出手，他手心的冰凉传到我这儿，我倒觉得心安一些了。
“你只是今天崴了脚有些不舒服，才临时坐轮椅。别人要看，就让他们看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柔声安慰我。
“被人围观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也许别人并不是恶意的，可是我还是会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我握紧了阿楠哥哥的手，“阿楠哥哥，你和我的感觉一样吗？”
阿楠哥哥笑了笑，他的小酒窝露出来，显得整个人很可爱。
可他说的话，却一点儿都不可爱。
他说：“阿锦，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是临时需要才坐轮椅，而我，永远没有康复的那天。所以，连你都觉得难堪，我就更……”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慢慢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腿。
他腿上依旧盖着那条平常出门都会盖的小毯子，那不只是保暖的用品，更起了遮丑的作用。
我以为，跟阿楠哥哥在一起后，他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是因为之前的困扰消失了。
我从没想过，被别人以各种各样的目光去揣测的这件事，其实是会伴随终生的。
我以为，阿楠哥哥早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才能大大方方出门去。
我从没想过，他其实依旧会觉得难堪，会觉得不悦。
可是，他还是陪我出来了。
整个孕期，只要我想散步，只要他身体条件允许，他都会陪我一起。
而且，不只是孕期，之前也是如此，我想逛商场，他会陪我；我想去体育馆，他也会陪我；他甚至陪我去旅行，陪我去做他自己根本难以完成的事。
做这些的时候，他要怎样去克服可怕的心理障碍啊。
“阿锦，怎么哭了？”阿楠哥哥抬起手，想给我擦泪。可是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轮椅，他的手伸不到我这儿来。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抬起，又无助地落下。
我把手放到轮圈上，调整起自己轮椅的位置。我想到他的侧边去，离他近一点，让他一抬手就能碰到我的脸。
可是我忽略了，我靠近的是他的左侧。
他抬起左手，才到我下巴的位置，忽然脱力，左手重重地垂下，磕到了轮椅扶手上。
阿楠哥哥沮丧地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怎么左手还是这么不争气。”
他又抬头看我一眼，“阿锦，我的轮椅上有纸巾的，你自己拿来擦泪吧，不用指望我了。”
“你已经很棒了，阿楠哥哥。”我握住他微微颤抖的左手，“我第一次见到轮椅上的你的时候，你左手几乎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你已经能用左手做很多了。”
“能做什么？不能吃饭，不能系扣子，不能抬高，连杯子都端不起来。阿锦，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了解。”
“能打辅助呀！”我把他的左手放在轮圈上，“你光凭右手推轮椅，不是总会把握不好方向吗？加上左手，不是就好多了？”
就像你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日子过得惨兮兮的，加上我，生活不就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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