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3日，星期一。关爸爸一进门，就拥抱关妈妈，兴高采烈地说：“老婆，搞定了！”
关妈妈一脸懵然，继而推开关爸爸，嗔怒道：“去去去，你疯了？搞定什么了？”
关爸爸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之前不是找程明礼在电信局的老同学帮忙吗？今天终于拿到批条，我们家可以装电话了！”
“真的？老公你真厉害！”关妈妈喜出望外，在关爸爸的两边脸颊上狠狠地各亲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收起笑容，忧心忡忡地说：“可是……那安装费应该很贵吧？”
关爸爸吞吞吐吐地说：“要三——三千元……”
“三千！”关妈妈大惊失色，继而满腹牢骚地说，“之前送礼已经用了三百块钱，现在又要三千块，以后装了电话又要交月租和话费。看来又得把银行的定期拿出来了……”
“老婆，你要换个角度看问题，装了电话有很多好处嘛。”关爸爸笑着说，“有了电话，你也可以经常和工友们聊天了。”
关妈妈不以为然地说：“我坐公共汽车去工友们家里聊天，可以聊一整天，成本可比打电话低得多了。”
“可是装了电话，别人找我‘炒更’（接私活）就更加方便了。”关爸爸笑嘻嘻地继续解释道，“我有信心很快就能把安装费赚回来。到时也有钱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了。其实这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呢……”
关妈妈还在犹豫之际，关煦晨回来了，一进门就乐颠颠地抱着关妈妈。
“说你们不是两父子都没有人相信……”关妈妈哭笑不得地看了关爸爸一眼，然后又摸了摸关煦晨的头，说，“小晨，怎么那么开心，有什么好消息吗？”
关煦晨雀跃地点点头，回答道：“嗯。今天公布了期末考的成绩，我在全班排第二，在全级排第6呢！”
“哎哟，真是我的乖儿子，有爸爸的优良基因。”关爸爸听了，高兴地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几下。
“这样才对嘛。我都说你期中考失手了。”关妈妈摸了摸关煦晨的头，然后嗔怪地对丈夫说，“你中专的时候成绩很好吗？我说小晨学习成绩好，是像我才对。”
“对对对，老婆大人说的永远是对的。”关爸爸喜笑颜开地说，“今天我们家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爸爸，今天还有什么喜事啊？”关煦晨好奇地问。
“小晨，我们家要安装电话了。”关爸爸笑着回答道，接着又看着关妈妈，半开玩笑地说，“但前提是要你妈妈批准初装费的‘拨款’。”
“妈妈，妈妈，批准吧，批准吧。”关煦晨摇着关妈妈的手，恳求道。
关妈妈想了一会儿，笑眯眯地对关爸爸说：“好吧。批准！我过两天去银行取钱吧。”
“太好了，老婆万岁。”“耶，妈妈万岁！”关爸爸和关煦晨异口同声地欢呼道。
关妈妈接着对关爸爸说：“你到抽屉里拿点钱，出去买半只白切鸡回来吧。小晨喜欢吃白切鸡，今晚加菜奖励一下他吧。”
“嗯，好的。遵命，老婆大人！”关爸爸说着，就走进房间去拿钱了。
“妈妈，你最好了！”关煦晨开心地在妈妈的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1995年7月28日，星期五。
关妈妈送走了安装电话的师傅后，看了看放在边桌上的黑色电话机，一脸心痛地对关爸爸说：“哎呀，安装用了三千，托关系用了三百，给师傅‘利是’又用了一百块。安装这台电话，好像从我身上割了一块肉似的！”
关爸爸将手放在妻子的肩上，笑着耐心解释说：“老婆，不是说了嘛，安装电话是长期投资。到时候别人找我‘炒更’也方便……”
关煦晨趴在沙发边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台电话机，好像看着什么新奇事物一样。趁着父母不留意，他拿起听筒，模仿电视剧里面的人打电话：“喂喂，我是关煦晨，你好。”
关妈妈看见了，连忙制止说：“小晨，快把电话放下，电话费可贵了！”
关煦晨被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把听筒放下。
“你打电话给谁呢？”关妈妈紧张地道。
“我没有打给谁……我就玩玩而已……”关煦晨吞吞吐吐地回应说。
“这又不是玩具！电话机也很贵的！”关妈妈有点生气了，“以后没有我和爸爸的批准，不许乱动电话！”
“好了，老婆，今天那么高兴，别发火嘛。”关爸爸赔笑着说，“来，老婆大人，请你拨打我们家的第一通电话。”
“哦。好啊。”关妈妈的脸色转阴为晴。她坐在沙发上，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拿起听筒，郑重其事地按了几个数字。
电话接通之后，关妈妈清了清嗓子，然后脸带笑容地开始说起话：“喂，阿芳啊……对对对，是我……家里刚刚通了电话……我老公哪有你老公本事……啊，我们家的电话号码是……上次你给我介绍那只润肤霜，效果真的很好……”
关妈妈眉飞色舞地讲了20多分钟，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听筒。
“怎么样，老婆，有电话是不是很方便？”关爸爸笑着问。
“起码不用到电信局去排队打电话了。”关妈妈高兴地点点头，接着看了看挂钟，大惊失色道，“我刚才聊了快半个小时，电话费岂不是很贵？”
“没事，老婆。”关爸爸微笑着安慰道，“你聊得开心就好。电话费在我‘炒更’的钱出就是了。”
“算你吧。”关妈妈满意地说。
这时关煦晨试探着问：“妈妈，我——我可以给同学打个电话吗？”
关妈妈听了，收起笑容，问：“打给哪个同学？又是高星朗吗？”
“是……”关煦晨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我……我暑假作业有一道物理题不会……想请教一下他……”
关妈妈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你们住得那么近，又经常一起打篮球，直接面对面向他请教不就好了吗？电话费好贵的！”
“算了，老婆大人。让小晨跟高星朗聊几分钟吧。”关爸爸劝说道，“你不是总说让小晨跟学习好的同学交朋友嘛。现在高星朗的物理成绩那么好，正好可以帮助小晨嘛。”
“那好吧，聊五分钟就好了。”关妈妈终于同意了。
“谢谢妈妈！”关煦晨欢呼道，然后走进房间拿了暑期作业本出来放在电话旁边，接着拿起听筒，按了那个早已熟记于心却始终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关煦晨听到高妈妈那温润柔和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关煦晨第一次打电话，有点紧张。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喂，阿姨，您好。麻烦让阿朗听一下电话好吗？”
电话那头的高妈妈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轻轻地笑了：“哦，你是关煦晨吧？”
“是啊是啊。阿姨，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关煦晨听见高妈妈认得自己的声音，感到很开心。
“哦，你们家装电话了。好，我叫小朗跟你说。”高妈妈说着，就呼喊高星朗过来。
关煦晨听见传递话筒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高星朗的声音：“喂，小汤，你们家装电话了？太好了。”
“喂，阿朗，是啊是啊，所以我第一个就打给你了……”关煦晨看着电话机，兴奋地说。他发现妈妈正在盯着自己，于是打开暑期作业本，说：“阿朗，对了，我有一道物理题想问一下你……”
关妈妈听到儿子确实在讲作业的事情，就对关爸爸说：“你看着他，别让他聊太久了。我去做饭了。”
关煦晨静静地听着高星朗解释那道物理题，只是不时“嗯嗯”两声。他觉得高星朗在电话里的声音跟在平时的声音有点不太一样，听起来更有磁性，也更让人觉得温暖。那道物理题他其实是懂的，所以他没有很仔细去听高星朗说的每一个字，只是完全沉醉于高星朗声音的那种温暖之中。
“这道题就是这样了。小汤，你明白了吗？”高星朗没有听见关煦晨回答，于是又重复道，“喂，小汤，你明白了吗？”
“哦哦，明白了，谢谢你，阿朗。”关煦晨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有点懊恼，早知道自己挑一道比较难的物理题来问高星朗。
“明白就好。”高星朗笑呵呵地说，“太好了，你们家终于装电话了，以后我有什么英文问题，就可以在电话里面直接请教你了。对了，小汤，你们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好啊好啊，当然没问题。”关煦晨开心地回答道，“阿朗你打电话来的话，我一定会接的。我们家的号码是。”
高星朗听了，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惊喜地说：“啊，小汤你们家电话号码的最后三个数字跟我们家的刚好调过来呢。”
“是啊是啊，阿朗。”关煦晨傻笑道，“真是太巧了。”
关煦晨跟高星朗闲聊了一会儿，看见妈妈从厨房里面出来，一脸不满地盯着自己，才依依不舍地与高星朗告别，放下电话。
晚上吃过晚饭后，关爸爸有事出去了。关妈妈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告诉她们自己家里装了电话。关煦晨看着关妈妈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暗暗想：“如果妈妈每天都那么开心就好了。”
关妈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煲电话粥”，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电话，去洗澡了。
关煦晨独自一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却心不在焉。他听见卫生间里面传出流水声，就坐到边桌旁边的椅子上，屏住呼吸，拿起电话听筒，开始按高星朗家的电话号码。可是按了前面五个数字之后，他似乎听到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慌忙放下电话，却发现是自己听错了。
他正想再次拿起听筒，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关煦晨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听筒，往卫生间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小声地说：“喂，您——您好。”
他听见另一头有个人瓮声瓮气地说：“喂，是关煦晨同学吗？”
关煦晨觉得那声音有些陌生，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喂，关煦晨同学，你好。”对方继续用低哑的男声说，“我是教导处的刘老师。”
关煦晨更加紧张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啊，刘老师，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正在填写你们班的期末考核表。”对方继续说，“除了班主任的意见，我也想了解一下班干部的意见。我刚好填到高星朗的考核表。听说你跟高星朗是好朋友。那你说说看，高星朗有什么优点和缺点？”
“哦，原来是这样。”关煦晨听到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松了一口气，接着如数家珍地说，“高星朗很多优点啊。他学习成绩进步很快，尤其是物理成绩很好；他打篮球很厉害，当篮球队长又很出色；他心地也很好，很乐于帮助同学……”
“优点说得差不多了。”对方不客气地打断关煦晨的话，接着问，“那他有什么缺点吗？”
“这个……”关煦晨想了想，说，“他有时候比较粗心大意吧。”
“还有呢？”对方追问道。
关煦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像没有其他了吧。他其实很多优点的……”
“哈哈哈！”对方突然大笑起来，接着说，“小汤，我真的有那么多优点吗？”
关煦晨这时才听出是高星朗的声音，有点生气地说：“啊，阿朗你居然戏弄我。你就爱捉弄人，这就是最大的缺点！”
“小汤别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高星朗呵呵地笑了起来，又问，“小汤，你在看电视吗？”
“是啊是啊。阿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关煦晨这时候不生气了，反而因为高星朗主动打电话给自己而感到高兴。
“试试你家的电话是不是真的打得通嘛。”高星朗打趣道，接着又说，“对了，小汤，下周是不是要回校劳动，你记得是星期几吗？”
“我都说阿朗你比较粗心大意喇。”关煦晨咯咯地笑了起来，“是8月2号星期三。你可别忘了，不然到时又要被王老师批评了。”
“有小汤你提醒我，我就不用怕了。”高星朗哈哈大笑道，又问，“小汤，我和几个男生约了明天下午三点在小区篮球场打篮球，你有空一起来吗？”
“好啊好啊。”关煦晨连声答应道，“那我到时去篮球场找你吧。”
“那明天见啰。”高星朗在挂电话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小汤，你的声音在电话里面真好听。”
关煦晨放下听筒之后，才发现关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正站在卫生间门口盯着自己。
关妈妈一脸不悦地说：“小晨，你又打电话给高星朗了？都说电话费很贵的。”
关煦晨脸上带着甜滋滋的笑容，对关妈妈说：“妈妈，是高星朗打电话过来问我英语作业。我们不用交电话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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