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认为文化融合就是讨好谁。”叶飞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清晰,“我做的是翻译——不是语言的翻译,是情感的翻译。把《静夜思》里的乡愁,翻译成一段布鲁斯吉他独奏;把山水画里的空灵,翻译成电影里的长镜头。如果这算包装,那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是包装——我们用音符包装情感,用色彩包装思想,用文字包装记忆。”
李奥盯着叶飞,眼镜后的眼睛闪着光。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一种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胡音梦适时地为两人续上第三泡茶。这次茶汤的颜色更淡了,近乎蜜黄色,香气也从清冽转为醇和。她轻声说:“其实阿飞的诗,是我最早注意到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李奥你还记得吗?我念给你听过的。”
李奥点点头,但表情没有软化:“诗是好诗。但诗歌和商业电影是不同的。诗歌可以纯粹,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电影——不可能纯粹。”
“所以你认为我做电影,就必然要妥协?”叶飞问。
“不是必然,是概率极高。”李奥的语气再次强硬起来,“资本要回报,观众要娱乐,电影节要政治正确。在这样的压力下,你还能保留多少你所说的‘情感翻译’的真诚?”
这话问得太直接,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竹林里的鸟鸣突然响起,又突然停止。
叶飞放下茶杯,陶瓷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叩”声。他看向李奥,忽然笑了——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带着理解的笑。
“李奥先生,你知道我最喜欢中国画哪一点吗?”他没有等李奥回答,继续说,“是‘气韵生动’。这四个字,说的不是技巧,不是题材,而是一种流动的生命力。只要作品还有这股气韵在,哪怕它被印在t恤上,被做成广告牌,被改编成好莱坞电影——它的魂还在。”
他顿了顿:“《无声的轰鸣》讲的是一个中国音乐家在美国的故事。剧本里有一场戏,他在纽约的地铁站拉二胡,起初没人理会,后来一个黑人萨克斯手坐下来,和他即兴合奏。这场戏没有台词,只有音乐。你能说这是讨好西方观众吗?还是说,这是两个音乐家在用最本能的方式对话?”
李奥沉默了。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口饮尽。喉结滚动了几次,像是要把什么话咽回去。
胡音梦看着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为李奥重新斟上热茶,轻声说:“其实阿飞这次来台湾,除了电影取景,还想找一些本土音乐人合作。他想把歌仔戏的元素,用新的方式编进电影配乐里。”
“歌仔戏?”李奥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怀疑,“你知道歌仔戏现在在台湾的处境吗?连年轻人都很少听了,你要把它带到好莱坞?”
“正因为快被遗忘了,才要带它去新的地方。”叶飞说,“不是作为古董,而是作为活的艺术。就像爵士乐,它从新奥尔良的黑人社区走出来,现在成了全世界共享的音乐语言。为什么歌仔戏不行?”
李奥摇了摇头,这次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质疑,而是一种接近失望的神色:“叶先生,你太理想主义了。不,不是理想主义,是……”他寻找着措辞,“是一种天真的文化乐观主义。你以为艺术可以超越政治、超越市场、超越历史的重量吗?”
他站了起来。动作有些突然,椅子在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抱歉,我可能不太适合这样的讨论。”李奥的声音变得冷淡,“我习惯用更严谨、更批判性的眼光看待文化现象。而叶先生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更像一个文化的梦想家,而不是研究者。”
胡音梦也站了起来,她伸手想拉住李奥的手臂,但李奥微微侧身避开了。
“李奥,你这是做什么?”胡音梦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还有篇稿子要赶。”李奥说着,已经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音梦,你陪叶先生好好喝茶吧。我先回市区。”
他没有再看叶飞,只是对胡音梦点了点头,便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走去。他的背影挺得笔直,步伐很快,仿佛要尽快离开这片竹林。
胡音梦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中。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看起来有些单薄,有些无措。过了好几秒,她才慢慢放下手,转头看向叶飞,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对不起,阿飞。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叶飞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没关系。李奥先生有他的立场,这很正常。”
胡音梦重新坐下,但她没有碰茶杯,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她看着李奥消失的方向,竹林深处的绿意浓得化不开,那条小径已经空无一人。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胡音梦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叶飞解释,“他刚从德国回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要让东方美学被世界看见的理想。但这些年,他看了太多所谓的‘文化输出’最后变成迎合和扭曲,他变得越来越……警惕,越来越尖锐。”
叶飞为她重新斟上一杯茶。茶汤已经淡到近乎白色,但香气还在,只是变得更缥缈,更难以捕捉。
“警惕不是坏事。”叶飞说,“但有时候,过度的警惕会让人忘记出发时的目的。”
胡音梦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含着水光,但并没有泪水流下来。那是一种复杂的眼神——有歉意,有困惑,也有某种正在重新评估的认真。
“李奥刚才说你是‘文化的梦想家’。”她慢慢地说,“但我觉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文化隔阂’最有力的反驳。你写诗,做音乐,拍电影,做动画——你没有停留在批判,你在创造。”
叶飞端起茶杯,茶已经凉了,入口只有淡淡的回甘。他望向远处台北盆地的轮廓,那些高楼在午后阳光下闪着光,而近处的竹林在风中起伏,沙沙声不绝于耳。
“创造本身,就是一种批判。”他轻声说。
胡音梦没有再说话。她终于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凉掉的茶。风吹过竹林,吹过茶桌,吹动她棉麻长裙的裙摆。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不知是寺庙的钟,还是学校的钟。
茶壶里的水又沸了,蒸汽从壶嘴升起,在空气中迅速消散。叶飞伸手提起铜壶,为两人重新泡了一壶茶——这次他换了茶叶,从茶罐里取出一小撮深褐色的老茶。
热水冲下,香气截然不同:厚重、沉稳,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木质香与药香。
“这是主人珍藏的老普洱,有二十年了。”叶飞说,“滋味可能不那么讨喜,但很耐品。”
胡音梦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双手捧着,让温度透过瓷器传到掌心。她低头看着杯中深红的茶汤,许久,才轻声说: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阿飞。你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而且一直在往前走。”
叶飞没有回答。他只是也端起茶杯,与胡音梦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瓷器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像山泉滴落石上,转瞬便消散在竹叶的沙沙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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