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续粱赶到固原城里的肖立广府上，二嫂早已为他准备了晚饭，正在和两个孩子在偏厅等着他。孩子们一见他进来就扑上前小叔长小叔短地撒起娇来。
他们好久没见着你了，都想你了。前两天奶奶刚来看过他们。二嫂在边上微笑着说道。
我接到信儿就赶紧过来了，二嫂，家里有什么急事吗？续粱焦急地问道。
你先吃饭吧。都这么晚了，早该饿了。是你大哥，哈，就是肖，肖……二嫂还是不习惯在续粱面前如何称呼肖立广。
哦，是肖大人有什么急事吗？续粱也有点吃惊。
什么肖大人，肖大人的，都到家里了，叫大哥就行了。给我也添双筷子，我在衙里也没吃饱，正好陪续粱再吃点。快坐吧，别站着。肖立广边说边走了进来。
续粱红着脸，改口道：大，大哥，您回来这么晚？
我刚从平凉回来，就让人去叫你到家里来，有点事儿要对你说。肖立广说着就拉着续粱坐下。
他又转身看着站在旁边的孩子道：两个葫芦头，我不在家你们都听话吗？说着就用大手在孩子的脑袋上呼啦了几下。
二嫂很快拿来碗筷，你们慢慢吃。走，我们到外面去，说着带着两个孩子关上门出去了。
你多吃点，平时都忙，也顾不上来家里。是这样，之前也给你打过招呼，朝廷把新品种育种的差事放到咱们长乐监了。这个事情很重要，上面要投入大量资金、人力、物力。购买大批品种马育种。要选调一批年轻人到平凉马医馆进行两到三年的育种技术培训。我这次去平凉苑马寺就是为了这个事。
续粱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期待，怔怔地看着肖立广。
我和你喻大哥把你的情况向苑马寺做了汇报，上面允许你也参加这次选拔，要和其他人一样，得参加资格考试，通过了才能去上学读书。肖立广边吃边说。
我，我也能参加选拔考试吗？续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必须参加。考上了才能去。大概八月初考试。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准备一下，有不明白的多问问姜头儿。但也不能耽误手头上的事儿。肖立广把考试的大致情况和相关要求告诉了续粱。
续粱在回配种厂的路上还有点儿懵。虽然之前喻本元说的话让他渐渐开始安心在这里服役，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意义有了一点小小的期待。没想到今天肖立广的话似乎是要再一次扭转自己人生的轨迹。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虚幻感。
在肖立广面前，他没法去探究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喻本元自打春天离开长乐监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此时此刻，他太想见到他了，可能只有喻大哥才能给他说清楚新品种培育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能回答选中他这种身份的人参加选拔考试的真实原因。
难道肖立广真是觉得有愧于他们沈家，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补偿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自己来说岂不就是羞辱吗？可是难道要因为这个就放弃再次读书的机会吗？他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抽搐，痛得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到一个月他就要去参加苑马寺的考试了，这确实是事实。肖立广给他的一张参加考试的举荐书就在他贴身的口袋里，他砰砰跳动着的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也许自己的命运真的就要从这一刻开始发生逆转了。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续粱的心里很乱。
从肖立广府上一出来续粱就加快脚步往回走，他急切地想要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告诉妈妈、告诉师傅。
二嫂和两个孩子确实比以前胖了些，气色也好了很多。也许就是这样的选择给她们母子，给妈妈和自己带来了实惠吧？想到这些，续粱的心里又很不是滋味，顿时变得沉甸甸的。
续粱先回家看妈妈。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了。自己能去考马医馆的消息一定要让她先知道。
续粱加快脚步，穿过没有几盏灯光的黑黢黢的营房巷子，来到自家的小院儿。
妈妈已经睡了，小院里没有一丝动静，屋里没有一点亮光。
续粱轻轻拍了几下门，低声叫道：妈妈，您睡了吗？是我，续粱！
不一会儿就听见妈妈的声音：是续粱吗？来了，来了。妈妈披着衣服，慌慌张张打开门，头发有一点点凌乱。
哎呀，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出什么事了吗？妈妈紧张地问道。
妈妈，没出什么事，就是想回来看看。您别担心。续粱扶住妈妈的肩膀，慢慢把她送到炕沿边坐下。他想点灯，摸到火镰，打了几下，可是没打着。
把火镰给我吧。妈妈急忙道。
算了，妈妈。不用点灯了。这会儿能看见了，也不太黑，咱们说说话就睡吧。续粱阻止妈妈道。
也好，你说吧。妈妈心里越发慌张，双手紧紧把着炕沿儿，希望能让急促的心跳慢下来。
妈妈，我晚上到二嫂家，呃，肖立广大哥家里去了。续粱缓了缓，低声说道。
去他家里吗？出什么事了？他从平凉回来了吗？妈妈顿时又紧张起来。
回来了。就是他叫我过去的。他说，我，我可以报考平凉的马医馆了。就在下月初，还有二十来天。续粱心里突然有一种想哭出来的冲动。
考马医馆？是你以前给我说的那个马医馆？真的吗？妈妈真的被吓了一跳，声音小得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到。
对，就是考平凉马医馆。续粱把肖立广让他去参加马医馆选拔考试的事儿慢慢讲给妈妈听。
娘俩在小窗户里投进来的一点点微弱的星光中沉默地坐着。
续粱能够听到妈妈有点压抑的轻轻的呼吸声。
续粱没有告诉妈妈，如果能考上马医馆，自己的身份、命运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但这只是听肖立广说的。可到底能不能考上，中途会不会出现无法预料的事情，这些现在都不知道。怎能轻易告诉妈妈自己的命运从此就会发生逆转呢？现在就把这些告诉妈妈，如果无法实现，妈妈和自己还能承受起再一次的打击吗？
母子俩坐在炕沿儿上沉默良久，都努力让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在各自的心里渐渐平复下来。
你是怎么想的？妈妈终于开口问道。
我？我想试一试。考不上也就罢了。如果考上了，我想去。我想去读书。续粱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哽咽着说完后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续粱的话让妈妈的心里像被重重地戳了一下。她知道，读书对续粱意味着什么。
那，那你就好好准备吧。不要顾虑我。妈妈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
嗯。您放心吧。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此刻，续粱想给妈妈吃颗定心丸。
他知道二嫂带着孩子们离开后，对妈妈是什么样的打击。尽管二嫂也会带着孩子们回来看她，但她毕竟已经是肖家的人了。孩子们现在虽说仍然姓沈，可能慢慢地会和妈妈，和自己都不亲了。
续粱知道妈妈内心的苦楚，但孩子们现在能吃上饱饭，又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和妈妈只能默默地承受亲人离散的痛苦和悲哀。
你前几天去看孩子们了？续粱问道。
是肖立广去平凉前把我接过去的。你二嫂怀孕了，他走了不放心。妈妈声音有些生硬。
怀孕了？续粱听到这句话，心里像是被人闷闷地给了一拳，憋闷得很。
二嫂真的就成肖家人了！续粱的眼泪立刻从心里涌了上来，他艰难地低下头，屏住呼吸，不让嘴里发出哭声。
他对你侄儿挺好。叫我今后常去他府上，帮着你二嫂照顾照顾他们。妈妈见续粱半天没有出声，她忍了忍心酸，声音尽量柔和地慢慢说道。
续粱听罢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样也好。如果我考上了，出去上学也能心安。
不管怎样，只要你考上了就去好好读书，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瞧，咱们不是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吗？现在啥都不缺。妈妈缓缓说道。
虽然看不清妈妈脸上的表情，但续粱能感受到此刻妈妈内心的喜悦和疼爱。
续粱有一阵子没回家陪妈妈了。这天晚上他和妈妈头挨头睡下了，睡得格外踏实。
姜头儿知道续粱能去考平凉马医馆心里格外高兴。续粱有不懂的地方，只要他知道，都倾其所能帮他。
续粱起早贪黑地为考试做准备。可没过几天，姜头儿却告诉他自己要外出办差。今后有啥不明白的问题就到长乐监官衙去找他本家的一位叔叔，他答应帮续粱解决备考时遇到的难题。随后便离开了长乐监。
直到续粱去平凉马医馆参加考试都没见师傅回来。喻大哥自打三月份回平凉后也没有在配种厂出现过。续粱为师傅担心，更为喻大哥担心。
在续粱备考的时候，在配种厂不远的地方进驻了一批人，每天有各种材料运来。听说要在那里新建一个育种厂。
续粱猜测，师傅和喻大哥两个人兴许与这个育种厂有关。但是身边的人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续粱忧心忡忡地离开长乐监，独自一人到平凉马医馆报到去了。
续粱到平凉后认识了和他一样考到这里学习的匡晖和谢兆。这两个人年龄都比他大，是本省人，为人厚道，性格都比较沉稳。他们跟随新一届学员上课。三个人相处得也不错。
续粱惊人的学习欲望和能力常常叫同窗们望尘莫及。他除了吃饭睡觉，每天活动的地方几乎只有教室或藏书阁。
续粱像搁浅的鱼儿终于又回到了水里一样，在他眼里，只要能见到的书籍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医书、农书、经书、佛典、名家杂记都不放过。没有多久他在马医馆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半个学期后，续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马医馆的生活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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