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英和梁四娘从应天府乘船顺江而下前往苏州府。
干妈，江面上风大，咱们往舱里坐坐。
这是一艘人货两用的大船，船头船尾的甲板很宽敞。此时夕阳正好。
梁四娘笑着说：不打紧，这会儿凉快了，吹吹风舒服。
成群的水鸟追随着顺流而下的大船，梁四娘饶有兴致地随手抛洒食物，逗引着水鸟在船舷两侧上下翻飞，甚是有趣。
干妈，这趟出门，路途遥远，您得受苦了。梅英挨着梁四娘看她逗引水鸟。
受啥苦？过去整日掬在宫里，成年累月，没日没夜有干不完的活。好不容易出宫成家了，家里老小需得照顾，又掬在家里，还不如这鸟儿。梁四娘看着上下翻飞的水鸟轻轻地叹了口气。
您现在自己在外面住，还能稍微清净点。梅英安慰道。
每次也住不了几日。那是我师傅留下的房子，我等于是替他看着。家里住烦了就过去待几天，打扫打扫，收拾收拾，做点针线，是清闲些。梁四娘慢悠悠地把手上的食物碎渣抛出去。
可不是！柴米油盐一样也少不了操心，我看您还是每日里从早忙到晚。梅英知道干妈是个闲不住的人。
从小忙惯了。那是你去了，我就想多弄些好吃的给你吃。别抢，别抢，都有，都有！梁四娘又拿出些零食给争抢的鸟儿扔去。
哎吆，干妈您真是心疼我。梅英贴在梁四娘身上撒娇。
现在多好，有你陪着我，管吃管喝，说是去找货看货，这些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到了那里只要三两天就搞清了。梁四娘拍拍手里的残渣，轻松地说。
不用那么着急，我可是打算了十几天的行程呢。梅英递过手帕让梁四娘擦手。
那咱俩就可以安生好好逛逛了。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水乡，那里的景致、饮食与我们那里还是不同，咱们好好走一走看一看，我这辈子也心满意足了。梁四娘接过手帕慢慢擦手。
我这趟出来才是跟着您享福来了。梅英轻松地玩着手帕。
我师父素爱苏杭的丝绸，从宫里出来就带着全家去了苏州，在那里安了家。他在苏州有自己的绸缎庄，与当地织户、商家素有往来。咱们就让他们带着去看货。梁四娘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是俩眼一摸黑，到时候全听您的，好好跟着您学一学绸缎布料上的事情。
都说江南人的生活过得精致讲究。你要想做好茶礼，咱们到了那里就得多看看，多问问，亲身经历了，可能才能咂摸出其中的真滋味儿。给，你也给鸟儿们喂点吃的，这些小东西都是有灵性的。梁四娘把零食分给梅英一些。
梅英乘坐的船次日晌午到了苏州。
船停靠的码头在苏州城外，河面上帆樯如云，河港水面宽阔，与城中水巷相接。
梅英和梁四娘在码头改乘进城的小船。船篷多为青色，轻盈灵活，顺河而入。穿过城门，街道傍依水巷，豁然开朗。两岸店铺栉比，井然有序。居民屋舍错落相连，临河的人家，户户都有石阶探入水巷，上下船或淘洗浆衣十分便利。
水巷两侧绿树成荫，掩映着各色酒楼、茶馆、杂货铺子。水巷狭窄处，木桥或石桥横跨两街。河面时有小贩架着一叶扁舟穿梭往来，船头摆放着时令果蔬、糕点、用品，叫卖声或悠长或短促，吴语软糯，甚是婉转美妙。梅英被这独特的街景吸引，心中惊喜连连。
两人在山塘河街半塘桥附近下船。半塘桥以西商铺不多，柳绿花红，小桥流水，恬静安详。她们找了家清净的客栈住下，打算先休息片刻再到街上闲逛。
咱们都换上素色衣裳，你穿白的，我穿这件。梁四娘打开包袱，翻出一件月白色的袍衫。
会不会太素了？梅英正在衣包里翻找合适的衣裳。抬头看了眼干妈手里的衣裳。
你没看见吗？这苏州街面上的女子穿着都很素淡。我们身上的衣裳绣花滚边儿的，太累赘，走到街上太招眼了，反倒显得土气。这叫入乡随俗。梁四娘敏锐地捕捉到了当地人的衣着特点。
那我听您的。幸亏我带了件白袍子。梅英顺手从衣包里抽出衣袍。哎呀，皱成这样，咋穿呀？
这有啥难的？把那杯水递给我。你把衣裳撑开。梁四娘不以为然地看着梅英道。
梅英撑开衣裳举起来。梁四娘含了口水，噗噗地对着衣裳喷洒了一番。好了，搭在衣架上吧。
我怎么把这一招给忘了？梅英咯咯地笑着把衣裳挂起来。
来，我的，举好了。梁四娘又如法炮制，把自己的衣裳也喷了一遍。
不消半刻，两件衣裳平平展展，干干爽爽。
哎呀，这水喷得刚刚好，叫我准得晾半晌。梅英抻着衣服惊叹道。
我八九岁就从干这个开始学徒的。啥样的布料，多深的褶子，看一眼就明明白白。那时候师傅都是点着香看干湿的。香头儿烧过了，料子还湿着早挨打了。这可是看家本事。梁四娘笑着说。
那您师傅是不是经常责罚您呐？梅英很好奇。
我年龄小，爹娘走得早，刚开始跟着哥哥能吃饱饭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后来跟了我师傅学徒，因为从小没人调教，不懂礼数，也没眼色，经常做错事儿。
那您肯定受了不少罪。梅英心疼地说道。
嗯，师傅虽说看不惯急了就上手打几下，但时间长了，看我学东西快，干活也算伶俐，慢慢就舍不得了。渐渐大了，反倒像是待自己的亲闺女，还事事护着。虽然有个哥哥，可常年见不着面儿，那时候幸亏有师傅，才不觉得宫里的日子难过。梁四娘脸上满是幸福的回忆。
梅英听后又想到自己前些年的经历，不觉得心头一阵儿酸楚，眼里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瞧瞧，怎么把你又惹哭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赶紧换衣裳出门吧。梁四娘拍了拍梅英的肩膀，走过去拿起挂着的衣裙递给了她。
两个人换好衣裳出门了。
出了客栈，顺着沿河的街道一路逛过去，到了正街，卖山货、药材、鲜鱼、腌腊、水果、糕点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热闹非凡。
两人逛累了，找了家干净的河边小饭馆儿坐下来，点了几样小菜、要了甜酒，慢慢吃着聊着，看着过往的行人，好不惬意自在。
次日一早，梁四娘师傅家派人架着小船来接，二人登船到十里街自家的绸缎庄去拜会。
小船在水巷里转了几转，从阊门进去便是十里街。水巷两侧丝绸店、麻布店、棉布店、成衣店的旗招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
小船在自家店铺的河边石阶前停靠，梁四娘和梅英小心翼翼下船，被等在石阶边的伙计带进一座砖雕门楼里。两人打量着布局精巧的小巧雅致的庭院，花木茂盛，雕梁画栋，处处透着灵秀。
铺面在前面，夫人请稍等！伙计赶紧到前面店铺里通报。
梁姑妈好，好久未见了！一位穿着素色绸袍的男子快步走进来，声音清朗柔和，五官清秀，面色白净，看不出实际年龄。
这是，是燕辰吗？梁四娘看着年轻人，有点认不准。
是啊，是啊。咱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姑妈身体还是这么健朗。燕辰赶紧鞠躬。这位是？燕辰殷勤地问道。
她是你梅英妹妹，我的干女儿，比你小两岁呢。梅英，这是燕辰，我师父的长孙。燕辰都长成大人了，成了顶梁柱了。梁四娘非常开心。
燕辰带着他们来到客堂里落座，手边茶几上茶水、果盘已经摆放停当。
大家又各自叙了一会儿家常，梅英大概说明来意，稍坐片刻后，燕辰带着二人到柜台上看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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