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古论再拜三人后拖着残躯,像一截被雷火劈焦的枯木,一寸寸挪到玄灵子与小青跟前。晨风掠过,他玄色道袍的碎布条瑟瑟抖动,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双膝,每一步都在焦土上拖出两道暗红的湿痕。
小青眸光倏地收紧,指节“咔”地攥得发白,柳眉倒竖,本能的警惕着那具犹带戾气的身形。玄灵子却只是微微侧首,用指腹轻轻捻了捻她冰凉的指尖;小青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瞳仁——那里面没有怒,只有一片澄明的安抚。她咬了咬唇,肩背绷起的弧度悄然松了半分。
乌古论双膝一折,“扑通”跪落,碎石迸溅。他俯身欲拜,却听“镗——”一声龙吟般的脆响,玄灵子倒执御雷神戟,手腕一沉,戟身斜插于焦土。紫电顺着戟刃炸开数缕细芒,恰好在乌古论额前寸许处止住——像一道雷铸的门槛,将“忏悔”与“仇恨”泾渭分明地隔开。
玄灵子与小青对视一眼,眸中雷光与青芒交汇,无声地交换了千言万语。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笃定:“我们夫妻,不受你这一拜。十数年来,你刀口所指、毒计所侵,皆指姐姐一家。若要叩首——去叩许仙、白娘子;你我之间的账,待我戟落血偿,自会两清。”
话音落,他腕间一抖,“锵”地抽回神戟,紫电敛去,揽着小青退至小白身侧。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条雷纹,一条青鳞,交叠在一起,像一幅静默的生死契。
乌古论怔了怔,随即挪动双膝,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脊背佝偻如老鹤。他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晨风,额头重重叩下——
“砰!”
碎石溅起,血珠顺着眉心滚落,在焦土里晕开一朵暗红的花。他维持着俯身贴地的姿态,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玄灵道长深明大义,贫道此拜,不谢旧怨,唯谢——再造之恩。”
第二叩、第三叩,每一次额骨与大地相撞,都似丧钟低鸣,震得湖面细波鳞起,也震得他自己胸腔里那团执念,寸寸龟裂。
乌古论以膝代足,一寸寸挪到小白与许仙跟前。碎石硌得皮肉生疼,他却恍若未觉,只将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声音低哑:“白娘子、许大夫……贫道口舌已枯,唯剩这一副残躯。谢二位肯让我俯首,偿我余生余愧。昔年种种血债,尽归我身;便是刀山火海、十八层炮烙,我亦无怨无悔。请——受我一拜。”
话落,他双掌贴地,额头沉沉叩下。血珠顺着眉骨滚落,在焦土上砸出细小的坑,像一串无声的念珠。
小白眸中水雾氤氲。二十载光阴在她心头呼啸而过——法海的佛音、姐夫和嫂子的温笑、淑妃遥遥一瞥的侧影……皆化作涟漪,一层层撞向眼底。她缓缓别过脸,不去看地上那道佝偻的影子。
让他拜,是她最后的慈悲;转过头,是她对亡魂的告解——她无权代替逝者说“原谅”,只能以沉默为碑,替他们守住最后的底线。
正当小白别过头去——
晨风低回,像替谁哀婉叹息;众人垂首,沉浸在各自的思念与悲恸里,天地一时寂然。就在这一片静默中,乌古论低伏的肩背忽然轻轻一颤,嘴角缓缓勾起,冷峻的弧度如薄刃出鞘,悄无声息,却寒光毕露。那一丝笑意,像毒蛇吐信,像冰锥裂玉,带着将死之人最后的疯狂与算计,一闪而逝。
“娘子——小心!”
许仙的喊声破空而起,沙哑却决绝,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小白只觉臂弯被一股巨力猛然推开,身子踉跄侧倾,尚未落地,眼角余光已捕捉到一道冷电——乌古论袖底翻出一寸雪刃,匕首薄如蝉翼,寒光映着他眼底癫狂的笑意,直刺许仙心口!
“噗——”
刃没至柄,血珠溅起,像一朵红梅在晨风里绽开,灼得人心口发疼。许仙身形一震,唇色瞬间褪尽,却仍竭力抬手,想抓住小白坠落的衣袖。
轰——
玄灵子倏然抬头,眸底雷光炸裂。脚下土尚未焦,人已掠至;御雷神戟破风而来,戟尖燃起尖啸雷蛇,自乌古论后心贯入,胸前透出——“叮”一声脆响,戟刃钉进丈外巨石,石面瞬爬满蛛网般的紫纹。
乌古论被雷戟钉在石上,胸腔里最后一口气竟化作癫狂大笑。黑血自他齿缝激射而出,星星点点溅在玄灵子冷白的面颊,像一簇簇地狱火莲瞬间绽开。
“哈哈哈!玄灵子——!”
他嘶哑的嗓音被血沫呛得支离破碎,却愈发高亢,“你算尽三才、布尽雷网,终究算漏了人心!‘摄魂大法’我炼了三十年,是真是幻,我一眼即明——方才种种,不过演给你看!”
乌古论猛地前倾,任由戟刃撕拉胸膛,绿焰狂燃的眸子死死锁住玄灵子,声音陡然阴毒:
“可惜那一刀偏了半寸,没能取白娘子性命……可如今,许仙死在她眼前!她活着,却要痛一生——这比血溅当场,更合我意!哈哈哈!”
笑声犹在,却已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撕裂——
“相公——!”
小白的声音像被血浸透,破空而起,震得湖岸芦苇簌簌发抖。她扑倒在许仙身上,双膝砸进碎石,白裙瞬间被血染成赤霞。一只手死死按住他胸口,真元如决堤洪水灌入,指缝间却仍喷出温热血泉,溅得她满脸猩红。许仙的唇色急遽褪尽,由丹转素,由素成青,像一盏被风掐灭的灯,只剩下一层铁青的死灰。
“爹——!”
仕林、玲儿、莲儿踉跄奔来,却被那滩不断扩散的血泊逼得失声。仕林跪滑在地,伸手想捂住伤口,却被鲜血冲得满掌殷红,指节颤抖得无处安放。
小青的瞳孔瞬间炸开,血色从眼底一路烧到瞳仁。她霍地扭头,目光穿过凌乱的发丝,钉在巨石上——乌古论被御雷神戟贯胸钉在石面,黑血顺着戟杆滴落,嘴角却挂着一抹胜利者的狞笑。那笑意像毒钩,猛地扯断她最后一根理智。
“畜生!”
一声裂帛般的怒喝,她抄起白乙剑,青影化作闪电。剑光未至,下半身已现出蛟龙原形,青鳞倒竖,尾鳍拍地,借力腾起丈许。白乙剑挟着龙吟直刺——
“噗!”
剑尖精准没入乌古论左胸,贴着戟杆穿入两寸,黑血迸溅。小青双手握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她咬牙狠狠一旋——剑刃在骨缝里刮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钝锯割木,又像锈犁破土。
乌古论面容瞬间扭曲,胸口塌陷出一个血窟窿,却仍挤出扭曲的笑,齿缝间黑血汩汩:“杀我……又如何?刀口萃了‘噬魂’……神仙难救。”
他艰难侧头,染血的目光越过小青,直刺玄灵子,嗓音像锈钉刮过铜镜:“你——也救不了。”
玄灵子脑中“嗡”的一声,像万雷齐爆。紫电轰然爬满瞳孔,他猛地一步踏前,御雷神戟“锵”地又贯入数寸,戟尖从乌古论后背透出,钉进巨石三尺,石面“噼啪”裂开蛛网般的雷纹。
“万事做绝——”玄灵子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每个字都像雷劈,“你不得好死!”
乌古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黑血顺着戟杆狂涌,却仍癫狂大笑,血沫在齿间炸开:“我……已另立毒咒……许仕林、安阳公主!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住口!”
小青猛地抽剑,又狠命刺入他小腹,剑刃在体内横挑一寸,血泉喷了她满脸。她俯身逼近,青瞳竖成细线,声音像冰锥砸进骨缝:“你才该永堕地狱!永不超生!”
乌古论一口黑血喷在她衣襟,却仍仰天狂笑,笑声被血呛得断断续续,却愈发瘆人:“我入地狱……也好过……你玄灵子——”
他猛地抬头,猩红发黑的双眸像两口深井,映出玄灵子骤变的脸色:“你贪——既想做神官,又欲神妖相恋!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飞翼紫金冠下的那双眸子,原本燃着雷霆万钧的怒意,此刻却被这句话瞬间抽干了光。紫电如潮水般从他指缝退去,御雷神戟“铛”一声轻响,戟尖垂落,在焦土上拖出一道黯淡的弧。玄灵子整个人仿佛被抽去脊梁,肩膀垮塌,唇色发白,眼底第一次浮出真实的空洞与惊恐——像被戳破最柔软处的野兽,惶然无措。
小青眼睁睁看着周遭雷光一寸寸熄灭,紫芒缩回玄灵子足下,像被夜色吞没的残烛。她心头猛地一沉,蓦然回首——
“玄灵子!”
呼声未落,乌古论已反手攥住她手中白乙剑的剑身。指骨被锋刃割得“咯吱”作响,黑血顺着指缝狂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借这一握之力,将剑锋硬生生从自己腹内拔出,横于颈前。
“你们——不配杀我!我的命——我自己收!就用这把沾过王爷鲜血的剑!了我性命!”
最后一句话,他是盯着玄灵子吼的,嗓音嘶哑得像裂帛。下一瞬,他双臂猛地一收。
“噗——!”
剑刃割开皮肉的声音短促而沉闷,像撕开一张浸了水的旧纸。血线先是细细一条,继而“哗”地炸开,化作一片赤黑雨幕,溅了小青满身。乌古论的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向后仰去,颈腔里的血泉喷出三尺,在晨风里散成血雾,被阳光一照,竟显出妖异的虹。
他的身子仍笔直跪在巨石上,被御雷神戟钉着,像一杆被风撕碎的残旗。头颅低低垂落,乱发黏在血淋淋的脸上,嘴角却保持着那个得逞的弧度——仿佛直到断气,仍在嘲笑天地不公。
小青被滚烫的血浇得一个踉跄,碧青衣衫瞬间开满暗红的花,点点血珠顺着她下颌滴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她后退半步,瞳孔剧烈收缩,眼底映着乌古论僵硬的躯体——那具残躯被戟杆撑着,竟不倒,血从颈腔汩汩涌出,顺着石面蜿蜒成一条细小的黑河,流向她脚边。
风掠过,带起浓郁的血腥与焦糊味。小青怔怔站着,手中白乙剑“当啷”坠地,剑身沾血,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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