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底空腔内,玉光轨迹如银河倒泻,撕裂了千年黑暗。拓克与南宫颜破开岩层时,碎裂的石块如雨砸落,尘烟弥漫间带着浓重的硫磺与腐朽气息。
拓克双脚踩上实地的那一刻,脚底传来的触感并非坚硬岩层,而是一种带着黏腻弹性的活体组织——整个墟底地面,正在缓慢搏动。
三千渊瞳禁卫悬浮半空。
它们的复眼并非静止,而是像蜂巢般不断调整焦距,发出令人牙酸的高频嗡鸣。那声音钻入耳膜,拓克感觉自己的颅骨在共振。每只禁卫的甲壳上都渗出惨绿色黏液,滴落时在地面腐蚀出嘶嘶作响的白烟。腐肉与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拓克喉头一紧,几乎作呕。
手中的石耒突然剧烈震颤,不再是共鸣的嗡鸣,而是濒临破碎的哀鸣。耒柄传来的灼痛不再是温度,而是千万根针同时刺入骨髓的具象化痛楚——这痛楚中夹杂着远古的悲恸,那是石耒本身在抗拒此地的污秽。
拓克的内心如坠冰窟:这东西在害怕……不,它在愤怒。它认得这些怪物,这些被扭曲的同胞。
彼列转身时,空气发出布匹撕裂的声音。他幽灵躯体的轮廓不断波动,死海之息凝结的“脸”靠近时,拓克闻到深海淤泥与尸骸的混合腥气。那张脸上裂开的微笑弧度里,有细小的怨灵在翻涌哭嚎。
“你终于带着‘钥匙’来了。”彼列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颅内回荡,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头骨。
拓克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这个简单的动作,需要对抗脊骨传来的、被三千道视线锁定的实质性压迫感。
“收手吧。”她的声音竟比自己预想的要稳,“禹王箭和石耒共鸣,说明钦原的使命仍在——它不该成为你的武器!”
说出“使命”二字时,石耒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脉冲,短暂驱散了部分痛楚。拓克心中一凛:它在回应。
“使命?”彼列的低笑让岩壁簌簌落灰,灰尘落在拓克睫毛上,带着刺痛感。“禹王给它使命,我给它新生。”
他抬手——那只手由浓缩的煞气构成,指尖滴落黑色液滴——一只渊瞳禁卫应令俯冲。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中,禁卫腹部的禹箭刺针擦过拓克脸颊。她甚至没有感觉到风,只有脸颊皮肤瞬间的麻木,随即几缕被切断的银发飘落,发梢在触地前就被煞气蚀成灰烬。
“看看它们,”彼列展开双臂,三千禁卫同步震颤翅膀,翅膀摩擦声汇成令人精神崩溃的噪音,“比活着时更强大、更忠诚。这才是进化。”
南宫颜的灵瞳骤然收缩。
在她眼中,世界被剥离了表象。她看见每一只渊瞳禁卫的核心深处,都延伸出黑色的丝线——那些丝线不是物质,而是被抽取的“存在本身”的脉络。
所有丝线汇聚到彼列心脏位置,连接着一颗搏动的幽绿晶石。晶石内部,一滴刚刚凝结的漆黑煞泪正在缓慢旋转,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三千禁卫同步颤抖。
南宫颜的思维飞速运转:泪为引,丝为络……但不对,有些丝线在颤抖,在抵抗。那些抵抗的节点——是禹箭刺针的位置!箭在抗拒控制,箭还记得……
“拓克,”她压低声音,声音在三千禁卫的振翅声中微不可闻,但拓克通过口型读懂了,“他在用‘泪’控制……但不完全。箭在反抗,那些颤抖的丝线——”
话音未落。
上方岩层轰然爆裂!
坠落不是自由落体,而是被巨力贯入。罗波那与俱毗罗砸穿岩层时,裹挟而下的不只是碎石,还有上方战场残留的能量余波——金色的梵火碎片与幽绿的诅咒光屑混杂如雨,落在皮肤上立刻灼出细小的焦痕。
罗波那是倒退着坠下的,后背重重撞击地面,内脏移位的闷响从他体内传出。他十丈真身已缩回七尺人形,金色锦袍多处撕裂,裸露的皮肤上爬满幽绿荆棘纹路——那些纹路不是静止的,而是缓慢蠕动,像有活物在皮下穿梭。每一次蠕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痒与剧痛交替的折磨。
但他脸上没有痛苦扭曲。
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明。
那种清明感甚至比之前的疯狂更可怕——疯狂至少是混沌的、可预测的偏执。而此刻罗波那的眼中,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干扰的、纯粹的观察状态。他缓缓站起时,关节发出生锈齿轮般的咔嚓声,那是诅咒在侵蚀他神体的实质音效。
“兄弟,感觉如何?”俱毗罗飘然落下,落地无声。他阴影铠甲上的算盘眼平静旋转,每一个瞳孔转动都发出极其细微的算珠碰撞声。“‘清醒契约’让你暂时压制了诅咒的幻觉。现在,你能看清了吧——她到底是谁?”
罗波那的目光,精准如解剖刀,锁定躲在岩柱后的悉多。
那目光落在身上的瞬间,悉多感觉皮肤像被冰冷的金属板贴合。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叩,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她脸上残留的金粉泪痕突然灼热发烫,仿佛那目光在重新点燃泪水中的情感。
罗波那在“看清”。
他看见悉多眼中倒映出的、属于诸努阇的千年执念——那执念在她瞳孔深处形成金色的光晕,与他无关,永远与他无关。他看见她灵魂轮廓的边缘,有着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他契合的棱角。
诅咒赋予的幻觉曾让他将那些棱角脑补成爱意的证明,此刻清醒的视线下,它们只是冰冷的、拒斥的边界。
空气凝固了整整三息。
“我看清了。”罗波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种平静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下一秒就要断裂,“她是悉多。心里装着个别人。永远不会爱我。”
悉多心头一松——这松动的感觉如此明显,她甚至感到一阵眩晕。得救了?他会放弃?
但下一秒。
罗波那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那弧度牵扯面部肌肉时,皮下的幽绿荆棘纹路随之扭动,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所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轻柔得像情人的耳语,却让悉多浑身汗毛倒竖,“我为什么要她的‘爱’?”
他抬手。
掌心裂开一道缝隙,一枚暗金色梵文烙印从血肉中浮现。烙印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发出经文吟诵的幻听,但那吟诵是倒放的、扭曲的。
那是他从楞伽城宝库最底层取出的禁术——“业魂枷锁”,原本用于囚禁不驯的太古神兽,将它们的记忆、意志、存在本身打碎重组。
此刻,烙印对准悉多。
烙印中央的瞳孔张开,锁定她。
“我只要她的‘存在’。”罗波那每个字都像在咀嚼着什么甘美的东西,“把记忆洗掉。灵魂打上我的烙印。身体炼成永不腐朽的傀儡——这样,她就永远是我的了。不会想别人,不会逃,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罗波那内心的声音在狂欢,对啊,为什么早没想到?爱太麻烦,要回应,要经营,要担心失去。但“拥有”不同——只要彻底占有存在本身,她就是我的延伸,我的所有物。这才干净,这才永恒!
极致的“清醒”,催生出极致的扭曲。这种扭曲不是疯狂的产物,而是理性计算后的选择——这才是最恐怖的部分。
悉多转身就逃!
她的脚踩在搏动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活物的内脏上,软腻的触感让她几乎呕吐。但恐惧给了她速度。
墟底空腔已被渊瞳禁卫封锁,绿色复眼的光束交织成网,她慌不择路,冲向一处看似隐蔽的岩缝——
岩缝深处,毫无征兆地,探出数十条幽灵触须。
那些触须半透明,表面浮动着无数哀嚎的面孔。触及皮肤的瞬间,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记忆被抽取的眩晕——触须在读取她的恐惧,并以恐惧为食壮大。
她感到腰间一紧,那收紧的力量不是物理的挤压,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感的束缚——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从“世界”中剥离出来。
“不——!”尖叫冲出喉咙,声音在空腔内回荡,却被触须表面哀嚎的面孔吞噬吸收。
她怀中玉髓爆发出绝望的强光。那光芒温暖如记忆中的拥抱,短暂逼退了触须表面的面孔,但更多的触须缠绕上来,将她拖向彼列方向——岩缝深处连通着幽灵城堡的囚魂回廊,那是彼列早就布下的陷阱,等待任何一个慌不择路的猎物。
罗波那欣喜若狂。
那狂喜是如此纯粹,以至于他脸上绽放的笑容竟有一瞬显得天真——孩童得到渴望玩具的天真。
“好!省得我动手!”他大笑,笑声震得自己胸口的荆棘纹路渗出绿色血珠,“彼列——把她给我!条件随你开!”
彼列缓缓转身,幽灵躯体的波动中,那颗幽绿晶石的搏动清晰可见。他的声音低沉如地脉深处传来的闷响:
“可以。但你要帮我……打碎这座山。”
他抬起由煞气构成的手,指向墟顶。指尖延伸出的黑色丝线,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结构图——那是昆仑山主脉的能量节点分布,密密麻麻的光点中,最亮的一点正在他们正上方三百丈处。
“节点就在那里。”彼列说,“你全力一击,加上我的渊瞳集束,足以让山基松动。山倾之时,我的幽灵世界才能完整降临——届时,你要什么傀儡,我都能帮你炼成。”
罗波那眼中闪过挣扎。
那挣扎很短暂,但很剧烈。打碎昆仑——这不只是物理的破坏,更是斩断三界的一根天柱。从此他将是所有神、人、妖、魔的公敌,永世被追杀,楞伽城将成废墟,他千年经营的一切……
但视线转回。
他看到触须中的悉多。她正在挣扎,玉髓的光芒越来越弱,脸上是纯粹的、濒死的恐惧。那种恐惧的美味,那种即将彻底占有她的诱惑——
最后一丝理智崩断的声音,在他脑中清晰如琉璃碎裂。
“好!”
他二十臂真身再度膨胀。不是缓慢生长,而是爆炸性的扩张——血肉撕裂声、骨骼增生声、法器从虚空中召唤出的铮鸣声,混杂成一场恐怖的合奏。
二十件法器同时亮起灭世梵光,那光芒不再是神圣的金色,而是被诅咒浸染的暗金,像凝固的血。
能量汇聚。
不是洪流,而是一颗直径十丈的暗金色太阳在他头顶凝聚。太阳核心处,隐约可见无数倒置的梵文在旋转,每一个梵文都在抽取周围的“秩序”与“稳定”。空气开始扭曲,光线被吞噬,连声音都向那颗太阳塌陷。
彼列同步下令。
没有声音的命令,但三千渊瞳禁卫的复眼同步亮到极致。惨绿色的煞能从每只禁卫的禹箭刺针中射出,三千道光束汇入彼列掌心,被他压缩、扭转,最终形成一道漆黑的螺旋,与罗波那的暗金太阳并行。
“现在。”彼列与罗波那的声音重叠。
暗金太阳与漆黑螺旋,同时轰向墟顶!
撞击的瞬间,没有声音。
只有绝对的寂静,以及寂静中,昆仑山主脉节点碎裂的、传遍三界的心跳骤停般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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