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在威胁带来的阴影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完全消散,但日子总要继续。在加强了警戒却一无所获之后,陆九川和四千决定不再被动等待。对方既然隐匿不出,他们便抓紧这难得的空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项能改变他们现状的“发财计划”中。危险如悬顶之剑,而尽快拥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本,或许才是最好的盾牌。
偏房,成了他们与时间、也与暗处目光赛跑的战场。
陆九川的设计思路越发开阔且大胆。他不再局限于简单复制已知的“花剌子模”典型器物,开始尝试根据文献碎片和艺术风格,进行合理的“创造性复原”。他设计了一套三件的“宴饮器具”:一只鎏金银壶,壶身錾刻着繁复的连珠纹、忍冬纹和想象中的神兽;一只镶嵌“青金石”和“红玉髓”均为高级仿制材料的金杯;还有一只承托用的银盘,边缘饰以精美的粟特文祝福铭文。器型参考了中亚粟特金银器与波斯萨珊王朝风格的融合,华丽而充满异域风情。
四千的技艺,在与这些复杂器物的角力中,再次飞跃。尤其是处理贵金属(仿)的錾刻和镶嵌,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稳定。他常常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全神贯注,眼镜是新配的,因为长时间雕刻有点眼花。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当最后一点仿青金石严丝合缝地嵌入预留在金杯上的凹槽时,连他自己都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种匠人独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然而,真正的蜕变,发生在“做旧”环节。一次偶然的机会,四千在清理之前做旧失败的一件铜器时,无意中混合了偏房角落里几种原本用于石碑做旧的、由他师父提供的特殊矿物粉末和植物萃取液,据说是古法炮制,用于处理某些宗教石刻的。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那混合浆糊涂抹在铜器上,放置于模拟特定温湿度的密闭箱中。
几天后打开,奇迹发生了。那件原本贼光闪闪、火气十足的仿古铜器,表面竟然生成了一层极其自然、深浅不一、带有虹彩光的“枣皮红”与“黑漆古”混合包浆!色泽温润内敛,毫无化学做旧的生硬感和刺目反光,用手抚摸,触感细腻平滑,仿佛真的被把玩抚摸了几百年!
“成了!他娘的真成了!”四千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捧着那铜器像捧着绝世珍宝。
陆九川仔细检查后,也难掩兴奋:“这效果……绝了!比我们之前尝试的所有方法都自然!快,记下配方和条件!”
他们立刻着手试验,调整配方比例、环境参数,将这偶然发现的“古法做旧浆”应用到新完成的那套金银器仿品上。效果虽然因材质不同略有差异,但那种属于岁月的、沉静温润的“旧气”,确实被成功地“染”了上去。虽然距离最顶级的自然老化仍有差距,但足以骗过大多数非顶尖专家的眼睛,甚至能勾起一些资深玩家的“疑惑”和“兴趣”。
与此同时,那块惹祸又承载希望的核心——仿古巨碑的雕刻,进入了最后的攻坚阶段。
碑坯上,早已不是最初的二十几个字。在原有“伪古纪事”文字的下方和两侧,陆九川设计并“填充”了大量的内容。这些文字来源复杂:
一部分,是从他们九死一生带出的那些神秘金箔帛书上,精心挑选、拓印或摹写下来的无法解读的密文符号。这些符号扭曲怪异,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带着古老而诡异的气息,被陆九川巧妙地“断章取义”,分散镌刻在碑文的不同位置,作为“装饰”或“注解”。
另一部分,是陆九川从各种生僻古籍、金石拓本、甚至道藏秘典中抄录或改编的真正古文字,包括一些罕见的异体字、变体篆书乃至模仿甲骨文的笔画。这些字本身有出处,但被陆九川打乱、重组,赋予全新的、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清楚的“含义”,编织进碑文的叙事脉络里。
最后一部分,则是纯粹的杜撰和“瞎写”。陆九川凭借对古文字结构的深刻理解,凭空创造了一些看起来古意盎然、笔画合理,但历史上绝不存在、也无人能识的“字”。这些字夹杂在真古字和密文之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构成了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绞尽脑汁也难以完全破解的“天书”。
雕刻这些复杂文字的重任,几乎全部压在四千肩上。他需要根据陆九川提供的“字稿”,在坚硬的石料上,再现不同来源文字的不同笔意和刀法:金箔密文的诡谲神秘,古籍古字的端庄或狂放,自造字的似是而非……每一笔,都需要他调动全部的理解和技艺,在力度、角度、崩裂效果上做出微妙调整。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的工作。四千的手指磨出了厚茧,胳膊因为长时间悬空雕刻而酸痛不已,眼睛也常常布满血丝。但他没有抱怨,眼神里的专注近乎虔诚。每完成一个字,他都会退后几步,眯起眼打量半晌,不满意就重新修整,直到自己觉得“味道对了”为止。
陆九川则扮演着严格的“监工”和“艺术总监”。他不仅提供字稿,更在四千雕刻时,从整体章法、行气连贯、虚实对比等更高层面进行把握,确保整篇碑文虽然内容荒诞不经,但视觉上却气韵生动,浑然一体,充满古代石刻应有的磅礴力量感和岁月沧桑感。
时间在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和反复调试的做旧实验中悄然流逝。第一批包含那套金银器在内的几件“花剌子模”风格高仿品,经过新“古法浆”的处理和后期细节调整,已然“脱胎换骨”,静静地躺在铺着软绒的锦盒里,等待着它们的“使命”。它们光泽柔和,纹饰精美,“旧”得恰到好处,足以在特定的小圈子里引起轰动。
而偏房中央,那尊巨碑的正面和两个侧面,已然被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古文字”所覆盖。最后几个自造的、结构复杂的字,正在四千的刻刀下,缓缓呈现出最后的形态。
这一天,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偏房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石粉、矿物浆料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四千站在脚手架上,为了方便雕刻碑体上部,手持最后一把特制的细尖刻刀,手腕稳定如磐石,对着碑额最后一个预留的空位,落下最后一笔。
“嗤——”一声轻响,石粉飘落。
四千保持着姿势,凝视着那刚刚完成的、扭曲如龙蛇盘绕的“字”,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松垮下来。
他慢慢爬下脚手架,脚落地时甚至有些发软。陆九川一直站在下面,同样屏息凝神地看着。
四千走到陆九川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抬头仰视着眼前这块耗费了他们无数日夜、凝聚了技艺、智慧、甚至是一部分“疯狂”的巨石。
石碑沉默地矗立着。青黑的石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表面布满了深深浅浅、力透石背的刻痕。那些真伪莫辨、无人能全识的文字,如同远古先民的呓语,又像神秘教派的符咒,共同构成了一幅庞大、复杂、充满压迫感和诱惑力的“伪古”画卷。新雕刻的部分还带着清晰的刀锋锐气,但整体已经被他们用初步的做旧手法处理过,消减了新石的“生”气,更添了几分风雨侵蚀的模糊与厚重。
从一块平平无奇的定制碑坯,到如今这件足以乱真,至少在形制和气势上的“古代石刻”,他们做到了。
四千转过头,满脸的石粉灰渍,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无比明亮、无比畅快的火焰。
陆九川也转回头,看着四千这副狼狈又亢奋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座堪称“杰作”(在他们自己的标准里)的巨碑。
然后,几乎是同时,两个男人咧开了嘴。
先是无声的微笑,嘴角越扯越大,接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闷笑,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控制不住,最终变成了毫无形象、酣畅淋漓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哈哈!”
笑声在堆满工具和材料的偏房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这笑声里,有数月来殚精竭虑后的彻底释放,有克服重重困难,包括技术瓶颈和外部威胁后的巨大成就感,也有对未来可能因此改观的无限期待,甚至还有一丝对这块凝聚了他们心血、却注定要扮演“谎言”角色的巨石的复杂自嘲。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四千甚至笑得蹲在了地上,用力捶着地面。陆九川也扶着旁边的桌子,笑得眼角沁出了泪花。
这一刻,什么潜在的威胁,什么做旧的难题,什么未来的风险,仿佛都被这开怀的大笑声暂时驱散了。他们只是两个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的工匠,享受着创造本身带来的、最纯粹的快意。
石碑静默,见证着这一切。它身上的文字无人能懂,却承载了创造者所有的汗水、智慧与野心。而它的“诞生”,或许意味着,潘家园这个小院里酝酿的风暴,即将进入一个新的、更加不可预测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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