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建业,昔日孙吴皇宫的正殿之内,气氛肃杀而庄重。
宫殿的梁柱与雕饰依旧,但悬挂的旗帜,已由“孙”字王旗,换成了大魏的龙旗。殿内,往日里侍立的是吴国的文武百官;今日站立的却是身披重甲、手按刀柄的魏军甲士。他们如同冰冷的雕像,身上散发出的是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
宫殿的中央,不再是孙氏的龙椅。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舆图。
夏侯玄、钟会、诸葛诞和王凌,四位主导了这场灭国之战的魏军统帅,正围着舆图商议着这片新征服的土地的未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张矮几前,年幼的吴主孙亮,面如死灰。他的面前铺着一卷黄绢。他正在一名魏国文官的“指导”下用颤抖的手书写着一份诏书。
一份宣告他自己和他父亲所创立的基业彻底终结的投降诏书。
“……朕,孙亮,自知德薄,无以承继大统,上逆天时,下拂民心,致使江东之地,兵戈不止,生灵涂炭。今大魏天兵,吊民伐罪,王师所至,仁德昭彰。此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朕愿率吴地,诸郡县,文武臣工,尽数归附,大魏。自此削帝号,去国祚,为大魏之臣,永沐皇恩……”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这位少年天子的心上。但他别无选择。他的性命,他宗亲的性命,乃至整个建业城百姓的性命,都捏在眼前这几位魏国将军的手中。
王凌这位性格暴躁的老将,看着孙亮那屈辱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诸葛诞则相对沉稳。他看了一眼那已经快要写完的诏书,对夏侯玄道:“泰初,诏书,即将拟好。当即刻派人,誊抄千份,将孙亮的投降诏书,派人分发到东吴控制下的各个郡县。尤其是,吴郡、会稽、丹阳等地,那些地方大族盘根错节。有了这份诏书,便可断了他们起兵作乱的念想。此乃攻心为上之策。”
夏侯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看向钟会:“士季,此事便由你来安排吧。你的文采与智计足以让这份诏书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钟会微微一笑躬身领命:“泰初兄,放心。会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我会让江东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听到孙吴灭亡的声音。”
“其二,”夏侯玄继续说道,他的目光转向北方洛阳的方向,“我等在此灭一国,擒一君。此等不世之功,亦当尽快上报朝廷,让陛下与大将军安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派人前往洛阳,告诉陛下这件事情。”
王凌立刻抢着说道:“此事,交给我!我派麾下最得力的骑将,率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不出十日,必将捷报送抵洛阳!”
钟会却摇了摇头笑道:“王将军,稍安勿躁。捷报固然要传。但如何传,传些什么,却大有讲究。”
王凌眉头一皱:“士季,你又在卖什么关子?打了胜仗,如实上报,便是!还能有什么讲究?”
钟会走到舆图前,手指从建业划到了庐江。
“王将军,你想想。我军此番名义上是东征助吴伐蜀。结果却反手灭了盟友。此举虽于社稷有不世之功。但在朝堂之上,难免会有一些食古不化的腐儒,非议我等,背信弃义。所以这第一份捷报,要将此战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夏侯玄:“要重点突出东吴孙峻,如何无能,被陆瑁两万疲兵击溃十万大军,险些让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我等为自保,为大魏剪除后患,不得已才顺天应人,取了建业。如此我等便是有功而无过。”
夏侯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钟会年纪虽轻,但这官场上的门道,却是摸得一清二楚。
“士季,所言极是。”
钟会继续说道:“其二,便是战功。此战建业决战,再到反手灭吴。每一步都离不开诸位的运筹帷幄,浴血奋战。自然也有我钟会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谋划。”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自负,却不令人讨厌。
“这战功的分配,该如何上报,还需泰初兄,你这位主帅来定夺。”
此言一出,王凌和诸葛诞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钟会虽然在此战中居功至伟,但他并没有独揽功劳,而是将所有人都考虑了进去。这份情商,让这两位军中元老都暗自点头。
夏侯玄深深地看了钟会一眼,心中暗道:此子,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合纵连横之术。未来不可限量。
“士季,过谦了。”夏侯玄笑道,“此战首功,非你莫属。我自会向大将军如实表奏。至于其他人,皆有封赏。我夏侯泰初不是贪功之人。”
他看向众人最后拍板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文书由我与士季连夜草拟。明日一早,便派人送出!”
解决了,这两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他们将要讨论最核心的问题。
并表奏接下来的战略。
王凌性子最急他第一个开口:“还商量什么?陆瑁虽逃了。但他元气大伤。关兴虽有十数万大军,但不过是一群守城的乌合之众。我请命率大军,即刻攻打庐江!不出一月,必取关兴与陆瑁的项上人头!为我大魏彻底扫平江南!”
诸葛诞立刻反驳道:“彦云,不可鲁莽!江东刚刚平定。吴郡、会稽的士族,人心未附。我军主力,若尽数南下。万一后方生变,届时我等将腹背受敌,重蹈昔日武帝赤壁之败的覆辙!依我之见,当稳扎稳打。先用半年时间彻底消化江东。安抚民心,整编降军。待后方稳固,再图庐江不迟。”
夏侯玄没有立刻表态。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士季,你的看法呢?”
钟会抬起头。他的眼中闪烁着比殿内烛火还要明亮的光芒。
他缓缓走到舆图前。他没有看庐江。也没有看吴郡、会稽。
他的手指落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暂时忽略了的地方。
荆州江陵。
“诸位将军。”钟会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将军,说的一鼓作气,对的。但攻打庐江却是下策。”
“诸葛将军,说的稳固后方也是对的。但用半年时间,却是太久。”
他环视众人抛出了一个惊人的观点。
“攻打庐江,是与关兴打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关兴已有准备。我军纵能胜,亦是惨胜。此为下策。”
“而稳守半年。则给了蜀汉喘息之机。陆瑁此人乃不世出的奇才。给他半年时间,他能让整个荆襄防线,固若金汤。届时我军再想进取,难如登天。此为中策。”
“那,依你之见上策为何?”夏侯玄,追问道。
钟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上策,便是,分进合击,声东击西!”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了两条致命的攻击路线。
“其一,由诸葛将军,率三万兵马坐镇建业。以孙亮之名,安抚江东士族,整编八万降军。做出我军主力要长期消化江东的假象。同时可派小股部队骚扰庐江,让关兴不得安宁,以为我军随时会大举进攻。”
“其二,”钟会的手指猛地指向江陵。
“由泰初兄,你亲率主力!与我和王将军,合计十二万大军!不走陆路!而是集结东吴所有的水师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
“不做丝毫停留!绕过庐江这颗硬钉子!直扑刚刚,才被罗宪放弃的江夏!再顺势西进,兵锋直指江陵!”
“什么?!”王凌和诸葛诞同时惊呼出声。
这个计划太大胆了!
简直是疯狂!
“江陵是整个荆州的核心!也是蜀汉,在荆襄之地的钱粮命脉!更是他们东线军团与西川本土以及宛城联系的唯一枢纽!”
钟会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
“关兴在庐江布下重兵,等我们去撞。而他的后方江陵,此刻必然空虚!罗宪新退之兵,立足未稳。霍弋远在永安,鞭长莫及!”
“我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水路并进,奔袭千里,直插其心脏!一旦功成!则关兴与陆瑁,在庐江的十余万大军,将成为一支无粮无援的孤军!”
“届时,他们不战自溃!整个荆襄,江南之地将尽数为我大魏所有!”
“这才是真正的一战定乾坤!”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王凌张大了嘴巴,眼中满是震撼。
诸葛诞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在飞快地推演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夏侯玄,则是双目圆睁!他看着舆图上那条被钟会划出的死亡攻击线,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魏的龙旗插遍整个长江两岸的景象。
然而,在这股近乎狂热的气氛中,一个冷静而审慎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时候,诸葛诞提出来:“若关兴和陆瑁发现我军意图,然后分兵切断我们的退路,同时派兵围攻建业,该怎么办?”
诸葛诞的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众人心中的火焰,将他们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这位以稳重着称的宿将,用手指在长江中游的几个关键节点上重重一点。
“士季的计划,固然是神来之笔,但亦是兵行险着,可谓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诸葛诞的声音沉重而有力,“我军主力十二万,逆流西上,战线绵延千里。长江既是我军的坦途,亦是我军的死路!”
他看向钟会,目光锐利:“若关兴和陆瑁发现我们的意图,他们不必与我军主力硬撼。陆瑁此人用兵如神,他只需派出一支精锐水师,在夏口或赤壁一带,卡住江道,便能切断我们的退路!届时,我十二万大军,将成为一支深入敌境、无粮无援的孤军!”
他又指向建业:“同时,他再以主力回师东进,派军围攻建业,该怎么办?届时我坐守建业的三万兵马,面对的将是汉军主力的疯狂反扑!建业城内,人心未附,吴之降军,随时可能反戈一击!我军岂不是要重蹈汉军在建业城外被三面合围的覆辙?!”
诸葛诞的一番话,字字珠玑,句句切中要害。
王凌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换上了一抹凝重。他虽然好战,却不愚蠢。诸葛诞所说的,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
夏侯玄也皱起了眉头,他看向钟会,等待着他的回答。这个计划,虽然是他所激赏,但诸葛诞提出的风险,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整个大殿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然而,面对诸葛诞这堪称致命的质问,钟会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智者,看透了所有变化的从容笑意。
“诸葛将军所虑甚是。”钟会先是肯定了诸葛诞的观点。然后他话锋一转。
“将军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什么前提?”诸葛诞问道。
“那就是陆瑁还有能力指挥汉军。”钟会缓缓说道。
“诸位,都亲眼见证了建业城外的那场血战。陆瑁虽率部突围。但廖化、句扶,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此等惨败对于一生未尝败绩的陆瑁来说是何等的打击?”
“我军斥候,回报。陆瑁在抵达庐江城外时口吐鲜血当场昏厥。至今已是三日未醒。”
钟会,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其一。陆瑁本人已是半死之人。一个昏迷不醒的统帅,如何能洞察我军的意图?”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就算陆瑁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他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是士气低落伤亡惨重的中央军团。他需要时间,来整合部队,安抚人心,重塑指挥体系。而这个时间,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
“我断定!半个月之内,汉军在庐江的最高指挥官,只会是关兴!而关兴此人,虽有将才,但其用兵风格,必以稳妥为上。他只会死守庐江,绝不敢分兵,行此冒险之举!”
钟会的分析,丝丝入扣将汉军内部的窘境,剖析得淋漓尽致。
夏侯玄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对着钟会深深地一揖。
“士季之才,胜我十倍!玄心服口服!”
“此战,便依士季之策!”
“我大魏兴亡,天下归一之业,尽系于君一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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