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太守府,愁云惨淡。
陆瑁昏迷的第五天,他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军医们进进出出,每一次都带着更加绝望的神情,摇着头退下。他们用尽了世间所有能找到的名贵药材,人参、灵芝,如同寻常草药般,灌了下去,却石沉大海,不见丝毫起色。
关兴、赵广、张遵,三人轮流守在陆瑁的榻前。他们看着这位往日里谈笑间,便能翻云覆雨,决胜千里的统帅,如今,却像一截枯木般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无力。
整个庐江的防务,虽然在关兴的铁腕之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稳定。但所有核心的将领,都心知肚明。
一旦陆瑁真的去了。那汉军在东线仅存的这十余万兵马的军心,便会瞬间崩塌。届时不用魏军来攻,他们自己就会分崩离析。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除非,神仙下凡。
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刻。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庐江太守府。
那是一个,傍晚。
府门前,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出入之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盘查。
然而就在这水泄不通的防卫之中。一个老者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府门之内。
他仿佛是从空气中走出来的。门口的卫兵,甚至没有看到,他是如何穿过那道厚重的门槛的。他们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便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那是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已雪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星空,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拄着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木杖。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丝毫高手的气势。看起来就像一个乡野间最寻常的老农。
但所有看到他的卫兵,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如临大敌。
“来者何人!?”卫队长大喝一声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老者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抬起眼,望向府邸的深处,那间灯火最为明亮的卧房。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的墙壁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那个人。
“我来,找我的弟子。”
老者的声音,沙哑而古老。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
“弟子?这里是,军机重地!没有你的……”
卫队长的话,还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发现,自己和周围的所有卫兵,都动弹不得了。他们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如同一尊尊泥塑。思想清晰,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老者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而是拄着木杖一步一步闲庭信步般朝着陆瑁的卧房走去。
他所过之处,所有巡逻的甲士都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瞬间静止。
卧房之内。
关兴正在为陆瑁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赵广和张遵,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中满是悲戚。
“吱呀——”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谁?!”关兴猛地回头厉声喝道。
他看到的便是,那位拄着黑色木杖的布衣老者。
关兴瞳孔猛地一缩。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在了陆瑁的床前。赵广和张遵,也立刻拔刀护在左右。
“阁下是谁?如何进来的?”关兴沉声问道。他心中骇然。此人能无声无息地,闯到这里。其武功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老者没有理会他们三人的敌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昏迷不醒的陆瑁身上。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惋惜,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欣慰。
“你们,都退下吧。”老者淡淡地说道。
“休想!”赵广怒喝道,“你想对都督做什么?!”
老者终于将目光,从陆瑁身上移开。他看了一眼眼前这三位,如同护崽的幼虎般的将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色木杖,在地上轻轻地一点。
“咚。”
一声轻响。
关兴、赵广、张遵,三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从脚下传来。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直到靠在了墙上。
三人骇然失色。他们发现自己除了还能说话和呼吸。身体竟然也无法动弹了。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手段!
“你……你到底是谁?”关兴艰难地问道。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地走到陆瑁的床边坐下。
他伸出那只布满皱纹,却无比洁净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陆瑁那消瘦的脸颊。
“痴儿……痴儿……”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执拗。”
老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他的手始终贴在陆瑁的额头上。
他什么也没做。没有喂药,没有施针。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与陆瑁的神魂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关兴三人,从最初的惊骇,到后来的紧张,再到最后的一丝莫名的期待。
他们发现。随着老者的到来。陆瑁那原本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生命气息,竟然在一点一点地变得平稳有力。他那死灰般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这简直是神迹!
不知过了多久。
当第一缕晨光,从窗外照进房间时。
老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收回了手。
而病榻之上,那个昏迷了五天五夜的男人。他的眼皮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曾经洞悉天下风云的眼眸,在最初的迷茫之后,慢慢地聚焦。
他看到了床边,那位布衣老者。
当他的目光与老者那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对视的那一刻。
陆瑁,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的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的眼中瞬间涌上了无尽的震惊、狂喜、委屈和孺慕。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而无法做到。
他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爷……爷……”
这一声“爷爷”,让一旁动弹不得的关兴三人瞬间石化。
陆瑁……管这位神仙般的老者叫……爷爷?
老者看着陆瑁,那激动的样子,眼中满是慈爱。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陆瑁的肩膀。
“躺下,别动。”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陆瑁立刻安静了下来。但他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看到鬼谷子眼睛一酸。
整整,四十四年了。
陆瑁自出山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救他性命,传授他一身经天纬地本事,如父如师的爷爷。
他以为自己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以为自己要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失败去见先帝,去见那些死去的袍泽了。
没想到在他生命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
他来了。
“爷爷……您……您怎么会……来?”陆瑁哽咽着问道。
鬼谷子,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如今也已是年过花甲,两鬓斑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都要死了。我能不来吗?”
“你把天下,都装在心里。却唯独忘了你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
鬼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却更多的是心疼。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伸出手指在水面上轻轻划过。
那杯普通的凉水,瞬间升腾起一股白色的氤氲之气,散发出奇异的清香。
“喝了它。”鬼谷子将水杯递到陆瑁的嘴边。
陆瑁没有丝毫犹豫,就着他的手,将那杯神奇的温水,一饮而尽。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生机,瞬间从他的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他那因为心力交瘁,而近乎枯竭的身体,如同久旱的大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迅速地恢复着活力。
“我……我……”陆瑁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山下的棋局越来越有趣了。”鬼谷子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广阔的天地。
鬼谷子突然回过头,看着陆瑁。“你败了一阵。便想弃子认输了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陆瑁的心中轰然炸响!
鬼谷子那一句“你败了一阵。便想弃子认输了么?”,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陆瑁的心海深处轰然炸响!
弃子认输?
这两个字,像两柄烧红的铁钳,狠狠地烙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陆子璋,一生算无遗策,自诩为执棋之人。他可以接受战败,可以接受死亡,但他从未想过也绝不容许自己成为一个在棋局未终之时,便主动推盘认负的懦夫!
一股炽热的羞愧感,混杂着不屈的战意,从他那几乎已经死寂的心底,猛地喷涌而出!
“弟子……不敢!”
陆瑁挣扎着,从病榻上坐了起来。他对着鬼谷子深深地垂下了他那高傲了一辈子的头颅。
“弟子,无能!致使五万将士埋骨他乡!大汉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局!弟子有负先帝托孤之重,有负陛下信任之恩!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其中的颓丧与死气,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彻心扉的自责和一种渴望救赎的决绝。
鬼谷子缓缓转过身。他看着自己的弟子,那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神欣慰地点了点头。
“死是最容易的事。”他淡淡地说道,“活着并且赢回来,才是最难的。”
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桌案前。那里还摆放着关兴未来得及收拾的一盘下到一半的残局。
鬼谷子随手拿起一枚黑子。
“你只看到,你在建业,输了一阵。却没看到曹魏为了赢你这一阵,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将手中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他们动用了函谷关的羊祜,布下疑阵。等于是向姜伯约敞开了关中的西大门。此为代价一。”
“他动用了钟会和王凌倾巢而出。等于是将整个中原腹地,置于空虚之地。此为代价二。”
鬼谷子,每说一句,便落下一子。那原本混乱的棋盘上,黑子的阵势,竟隐隐透出一股绝地反击的气象。
“他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他赢了一场战役。却输掉了整个战略的主动权。”
鬼谷子抬起眼,看向陆瑁目光锐利如剑。
“而你输掉的是五万将士的性命。是一个灭掉东吴的机会而已。但你为大汉换来的是什么?”
他伸出手指向遥远的西方。
“你,换来了,姜维在关中长驱直入的最佳时机!”
“你,换来了,曹魏中原空虚,后防不稳的致命破绽!”
“你更是用这一场惨败,将曹魏所有的精锐和最顶尖的统帅,全部吸引到了江东,这片远离他们核心的泥潭之中!”
“你,告诉我,”鬼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这盘棋,你真的输了吗?”
轰——!
陆瑁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道枷锁,被轰然挣断!
他之前的所有思绪,都局限在建业,这一隅之地。局限在自己个人的胜败荣辱之上。
而此刻经鬼谷子一点。他的视野,瞬间被拉高到了,整个天下的维度!
他不再是那个深陷泥潭的棋手。而是与鬼谷子一同站在云端,俯瞰整个棋盘的旁观者!
是啊!
我败了。但是曹魏就赢了吗?
他看似一举灭吴,尽得江东。但他的主力,他的后勤,他的所有精力,都被死死地拖在了,这片新占的土地上。他就像一个贪吃的巨蟒,吞下了一头远超自己消化能力的大象!
而大汉虽然损失惨重。但我们的核心战力,尚在!玄武和白虎两军全部扯出来了,我们的国本未动!
而我们的另一支铁拳,姜维的大军,此刻正磨刀霍霍对着曹魏那空门大开的心脏!
此消彼长之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陆瑁只觉得胸中所有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弟子……明白了!”陆瑁对着鬼谷子深深地一拜。这一拜,拜的是传道,是解惑,更是重生之恩!
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无丝毫迷茫。那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的是比以往更加冷静,更加可怕的智慧光芒。
他非但没有被失败击垮。反而在这一次破而后立中,心境与谋略都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鬼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衣袖轻轻一拂。
那被定在墙边的关兴、赵广、张遵,三人瞬间恢复了自由。
三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顾不上心中的惊骇。他们快步上前,看着那仿佛脱胎换骨,重新站立起来的陆瑁,眼中充满了激动与狂喜。
“姐夫!”
“都督!”
陆瑁对着他们微微颔首。然后他转向关兴沉声问道:“安国,我昏迷了几日?这几日,敌我态势如何?”
关兴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立刻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做出的所有部署,一五一十地向陆瑁做,汇报。包括他派遣无当飞军向长安求援之事。
终于,关兴说完了。
陆瑁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位将领。
“安国,你做的很好。”他先是肯定了关兴的处置,“稳住庐江,收缩江夏防线。是当下最稳妥的应对。”
“但是……”陆瑁话锋一转。
“稳妥,也意味着被动。”
他缓缓走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他的目光在舆图上飞速扫过。建业、庐江、夏口、江陵……所有重要的节点,都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构建。
突然,他笑了。
那是一种看穿了对手,所有伎俩的自信笑容。
“钟会……这个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伸出一根手指,没有指向庐江,也没有指向建业。而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最后重重地点在了一个让关兴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江陵!”
“钟会的下一步,既不是稳固江东,也不是强攻庐江。他一定会说服夏侯玄,集结主力,沿江西上,奔袭江陵!”
“他想复制,我奔袭建业的奇迹。想一举切断我们的后路。将我们这十几万大军,彻底困死在江东!”
此言一出,关兴三人,脸色剧变!
“姐夫!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分兵回援江陵吗?”关兴急切地问道。
“回援?”陆瑁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不。”
“他想下一盘大棋。我就陪他下一盘更大的。”
陆瑁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他下达了他醒来后的第一道命令。
“传我将令!”
“全军,拔营!”
“傅佥,率二万兵马守庐江。”
“安国我们一起把钟会和夏侯玄的军队去灭了!为死在建业的袍泽报仇!!!”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辅佐汉室,重振三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