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虚剑滑出半寸,陈默的右手已经抓不住剑柄了。手指发抖,指节发白,力气一点都没有了,剑往下掉,只能靠手皮挂着,随时会落地。
苏弦听到了。
他没睁眼,耳朵动了一下。琴只剩一根弦,上面全是血,干了又湿,湿了又裂。他用拇指去推,刚碰一下,指尖就破了,血立刻流出来。这一下弹得更重,声音不是悠长的,而是短促的一声“叮”。
声音不大,却直接扎进陈默脑子里。
他瞳孔一缩,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清醒。胸口像压着大石头,喘不过气,但那一声“叮”让他明白——他还活着。他咬紧牙,喉咙里闷哼一声,右手用力,把斩虚剑一点点拉回手里。
他低头看左手。
八枚骨戒全变黑了,像烧焦的骨头,贴在皮肤上,不动,也不往肉里钻。疼还在,从手臂传到背上,像刀在里面来回割。他不敢乱动,怕一动就会吐血。
阿渔还在他怀里。
她没有动静,脸埋在他胸前。他能感觉到她有一点点呼吸,很轻,断断续续。他抱紧她,轻轻托起,另一只手把斩虚剑放在膝盖上。剑上有血,白火微微闪着,照出他手指裂开的伤口。
苏弦弹第二下。
他已经不能拨弦了,十根手指都废了,只能靠手腕带动,蹭过那根剩下的弦。每次震动,琴身都咯吱响,裂缝越来越大。嘴里有血腥味,咽不下去,顺着嘴角流下来。
这不是曲子,只是一个声音——低,慢,和心跳一样。一遍又一遍,像钟在敲。
这声音从背后传来,顺着脊背往上爬。陈默闭上眼,强迫自己跟着呼吸:吸——停三下;呼——也停三下。以前在幽泉谷练功时他也这么做过,疼得快死了,就靠数数撑过来。
现在,他也只能这么做。
体内的灵力乱冲,到处乱撞。他试着控制,念头刚起,肋骨就一阵钝痛。他没停下,继续调息。只要还清醒,就能一点一点把灵力拉回来。
苏弦额头开始流血。
不是伤口裂开,是血管爆了。血顺着眉毛流下来,糊住左眼。他没擦,也没动。现在,他是用心在弹琴。真正的琴声早就没了,剩下的都是他心里的声音。他在想《安魂曲》的第一个音——那个雪夜,在天机阁听到的旋律。
他把那段曲子记在心里。
现在,他放出来。不是用耳朵听,是用心感受。这股念头穿过空气,落在陈默头上,像一层薄雾盖下来。
陈默忽然咳了一声。
没咳出血,只是干咳。但他发现喉咙里的血腥味淡了。睁开眼,视线清楚了一些。他低头看阿渔,看见她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没落,也没干。
他低声说:“不准落。”
三个字说完,胸口轻松了一点。不是伤好了,是心里有了支撑。他想起她跳进海里救他的那天,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笑着喊他名字。他还记得她说,龙族的眼泪会变成珍珠,所以从来不轻易哭。
他不能让她哭。
他抬起右手,擦了擦剑身。白火虽小,但没灭。他重新握住斩虚剑,指节咔咔响。他知道,这把剑还没认输,所以他也不能。
苏弦停了。
不是不想继续,是动不了了。手腕垂下,琴弦断了,掉在地上没声音。琴裂成两半,中间渗出暗红液体,像骨头在流血。
他张嘴,发不出声音。
但他没倒。他还是坐着,腿盘着,手放在膝盖上。他开始哼。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不是琴声,也不是歌,是一种很老的声音。他在天机阁最深处听过一次,叫“魂谣”。没人会唱,只有他记住了一点点。
现在,他把这些音连起来,一句一句,慢慢哼出来。
陈默听见了。
这声音不像刚才那样猛,而是像水流,慢慢渗进来。它不治伤,也不止痛,但让人想起自己是谁。他想起小时候在枯河村跑着玩,踩过泥路;想起柳菁被拖走时喊他名字;想起阿渔在船上说:“你别死。”
这些事混在一起,成了他还能坐在这里的原因。
他闭上眼,继续调息。
这次他不再硬压体内的乱流,而是试着让它们慢下来。他知道急不得。刚才那一下太狠,筋脉断了不少,五脏也有伤。他现在不是恢复,是稳住。只要不变得更糟,就有希望。
左手的骨戒还是黑的,但没那么烫了。它们贴在皮肤上,像普通的戒指。他不敢乱动,怕再出问题。
阿渔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很小的动作,手指蜷了一下,搭在他手腕上。陈默立刻低头看她,见她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话。
他屏住呼吸。
但她没醒,也没再动。只是体温好像回暖了一点。他把手贴在她背上,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很弱,但真的存在。
他终于松了口气。
苏弦还在哼。
他已经拼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维持一个音。声音越来越轻,像风里的细线,随时会断。但他没停。他知道,只要还有口气,就不能停。
陈默睁开眼,看着他。
苏弦背着光,样子看不清。他坐着没动,腰直,肩不塌,像个真正的琴师。衣服破了,袖子撕开,露出缠满绷带的小臂——上面全是旧伤,新血正从缝隙里慢慢渗出来。
陈默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还在撑。
他把斩虚剑换到左手,腾出右手,轻轻放在阿渔后颈。他送进去一点暖意,不多,只为了不让她的体温再降。他自己也很冷,手脚都麻了,但他不能让她更冷。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封印的银光还在闪,裂缝没变大,也没变小。风停了,四周特别安静。只有苏弦的那个音,还在响。
陈默的呼吸终于稳了。
不再每口气都带血沫,胸口也不再像被夹住。他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慢慢回来,虽然慢,但确实在动。左眼的骨纹还在发光,但颜色变了,从刺眼的红变成柔和的光,像玉石暖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好现象。
他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了,看不见。但他知道,月蚀还没结束。他们还有时间。
苏弦的声音哑了。
最后一个音断断续续,卡在喉咙里。他张着嘴,发不出声。他抬手,把断掉的琴弦一圈圈绕在手腕上。那弦已经烂了,沾满血和裂痕。
他没松手。
他还是坐着,嘴微微动,却没有声音。
陈默看着他,忽然开口:“别停。”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说完,他右手按回阿渔背上,左手紧紧握住斩虚剑。他挺直背,肩膀稳稳的,像一座不会倒的雕像。
他知道,接下来会更难。
但现在他清醒了。
他能撑。
苏弦听到了。
他没回头,但嘴唇轻轻抖了一下,像是回应。
他张嘴,用力,挤出一个音。
很短,带着血味,但确实响了。
陈默闭上眼,继续调息。
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剑柄,指节发白。
阿渔睫毛上的那滴泪,轻轻晃了一下,终究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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