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将军府的书房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意驱散了夏末的余暑,却驱不散因一份急报骤然降临的肃杀。吕布方才还与蔡琰商讨颍川新设官学之事,眉宇间尚有几分松弛,直到那名自河内昼夜兼程而来的信使,带着一身洗不净的尘土与隐约的血腥气,踉跄扑入,将那份边角染暗红的绢书高举过头。
吕布展开急报,目光如电扫过,脸上的闲适瞬间冻结,眼底卷起沉郁风暴。他沉默片刻,将绢书递给身侧的贾诩。蔡琰见状,也悄然搁笔,眸光关切地望来。
贾诩接过,细看良久,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将绢书轻轻放回紫檀案几,声音平缓如常:“文丑亲至,三千大戟士为锋镝…袁本初这幼子,此番倒是舍得下本钱。曹仁在南牵制,张合、文丑自北压来,公明将军处,确然压力千钧。”
“砰!”吕布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跳动。他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书房内投下极具压迫的阴影,几步便跨到那幅描绘详尽的巨幅舆图前,目光如钩,死死钉在河内那片区域,手指重重叩在代表野王城的标识上,几乎要将其按穿。
“好一个曹孟德!好一个袁显甫!”吕布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冰冷中翻涌着怒涛,“竟真敢勾连一气,想将我河内生吞下去!”
他骤然转身,目光锐利如方天画戟的锋刃,扫过贾诩与闻讯疾步赶来的张辽:“公明急报,外围营垒尽失,损兵逾两千,已退守野王、河阳、沁水等坚城。文丑气焰正张!文远,你即刻点齐中军铁骑,随我北上!我倒要亲眼看一看,是河北的‘大戟’硬,还是我并州的铁骑锋!”
张辽闻言,胸中战意如沸,抱拳慨然:“末将领命!必破文丑,解河内之围!”言罢转身便欲去整军。
“主公,文远将军,且慢一步。”贾诩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不高,却似一瓢冰水,精准地泼在沸腾的战意之上,令书房内的灼热气息为之一滞。
吕布与张辽同时止步,目光聚焦于他。
贾诩缓缓起身,踱至舆图前,枯瘦的手指先点向野王:“公明将军虽失外围,然主力未损,收缩固守,倚坚城而御。文丑固有万夫不当之勇,然攻坚拔寨,非其所长;张合用兵,向来求稳惧险。野王、河阳皆城高池深,粮械充足,短期之内,二城未必易下。”他的指尖随之滑向颍川,“此乃曹操佯攻牵制之地,然若我军主力尽数北上河内,曹仁窥得虚实,必倾力猛攻颍川!文远将军经营数月之防线,或将面临十倍压力,一旦有失,则南阳东北屏障洞开,许都之敌便可长驱直入,威胁新都!届时,我军便陷入河内、颍川两线鏖战,首尾难顾,疲于奔命,正中曹操下怀。”
最后,他的手指移向并州北部:“北疆烽火方熄,胡虏虽退,远遁漠南,然边郡疮痍未复,人心惊惶未定。子龙将军之龙骧营,血战阴馆,折损近千精锐,人困马乏,亟需时日休整补充,方能重铸锋锐。此刻若倾尽精锐,与曹、袁联军在河内平原决战,纵然得胜,亦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惨胜,徒耗我军元气根基;倘若战局有变,稍有不利…”他语意微顿,未尽之言,却比直言更显沉重。
张辽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微显。他深知贾诩剖析句句在理,皆切中要害,但想到徐晃此刻正于孤城之中苦苦支撑,袍泽之情与军人血性令他心焦如焚:“文和先生所言,辽岂不知?然公明处危如累卵,岂能坐视?若野王有失,河内门户大开,并州震动,胡虏再起觊觎之心,又当如何?”
吕布深吸一口长气,胸腔剧烈起伏数次,强压住奔腾的怒火与焦虑,看向贾诩,声音沉凝:“文和,既知不可坐视,亦不可浪战。计将安出?难道真要对公明见死不救?”
“非是见死不救,”贾诩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老辣谋士特有的、洞穿迷雾的幽光,“救,未必需以主力直撄其锋,陷入敌军预设之战场。可效古之围魏救赵,攻其必救,迫其自救。”
他的手指倏然抬起,带着决断的力度,先后戳向舆图上的两个关键点——颍川与邺城。
“主公可令文远将军,不必固守颍川防线,反而转守为攻,集结精锐,对许都西面门户,发动一场迅猛凌厉的伴攻!要做出不惜代价、直捣黄龙、威胁许都之态势!曹操根本之地空虚,骤闻此变,必惊惧交加,纵不立刻召回曹仁,也必严令其回防或极大分兵,如此,公明将军南线压力自解大半。”
“同时,”贾诩的手指如鹰隼扑击,重重落在代表邺城的标识上,声调陡然转沉,“立即以六百里加急,通传并州!令赵云将军所部龙骧营,不必等待完全休整补充,即刻集结现有可战之兵,东出井陉关,大张旗鼓,做出奔袭邺城之姿态!袁尚篡位未久,邺城是其根本所在,根基未稳,心腹之患岂容轻忽?一旦闻知邺城遭袭,他必不敢让文丑、张合久滞河内!此二策并举,南北齐发,直指曹、袁二人心腹要害,河内之围,或可不战自解!”
书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唯有更漏滴答,清晰可闻。吕布双目如电,死死盯着舆图,目光在河内、颍川、邺城三地之间凌厉游移,权衡利弊。贾诩此计,可谓毒辣老练,完全跳出了敌人预设的决战泥潭,转被动为主动,直击对手最脆弱、最不能失守之处。
“子龙所部…新遭折损,将士疲惫,强行催逼东出,恐难竟全功,若遭阻击,恐有覆危。”吕布沉吟,并非不心痛那支随他转战千里的精锐骑军。
“正因其新创未愈,袁尚才更料不到我等会即刻动用这支‘疲兵’。”贾诩目光深邃,“不需其真能攻破邺城,只需其兵锋迅疾,声势够大,真正威胁到魏郡腹地,令邺城一日三惊,便是大功告成。此乃攻心为上,伐谋次之。”
吕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锐利的光芒重新炽盛,那是属于顶尖猎手锁定猎物要害时的决断之光。“善!便依文和之策!”他霍然转身,声如金铁交鸣,“文远!”
“末将在!”
“颍川之任,全权付你!给我打得狠,打得快,打出直取许都的气势来!要让曹孟德寝食难安,让他知道,他的老巢,随时可能换旗易帜!”
“末将领命!必不辱命!”张辽抱拳,眼中燃烧起灼热的战意,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叶铿锵。
“传令!”吕布喝声再起,震动屋梁,“八百里加急,分送并州!一令度辽将军田豫,统筹并北诸郡,全力保障龙骧营东出之一应粮草、箭矢补给,沿途烽燧哨卡全力配合!二令翊军将军赵云,接令之时起,即刻集结所部可战之骑,以最快速度东出井陉,兵锋直指邺城!告诉他,此战要点,不在斩获多寡,而在兵贵神速,声势夺人!要做出我并州铁骑,复仇雪耻,直捣冀州心脏之势!”
“诺!”门外侍立的亲卫高声应命,脚步声急促远去。
许都,司空府地下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曹操多日阴郁后终见一丝松缓的面容。他手持刚刚由快马送至的前线战报,嘴角勾起一抹久违的、带着冷意的笑意。“好!文丑不负悍勇之名,一日连破三营,张儁乂用兵如堵水之堤,步步为营,已将徐晃困于野王城中!妙才,子和,你们看,只要再加一把劲,河内这条臂膀,吕布就要保不住了!”
坐在下首阴影中的郭嘉,脸色在烛光下更显苍白如纸。他强撑着病体,仔细阅罢战报,眉头却微微蹙起:“明公,文丑将军破营虽速,然观徐晃用兵,败而不乱,主力精锐皆安然退入坚城。野王、河阳,皆非旦夕可下之土城。我军在南线,受粮道拖累,连日佯攻,士卒已显疲态,攻势难以为继。此刻…吕布会作何反应?”
曹操笑容微敛,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硬木桌面:“吕布…他必来救。河内不容有失,此乃通衢要地,连接并、司。只要他来,陷入河内泥沼,与我军及文丑部纠缠,我军便有隙可乘,或可于运动中觅得战机…”
话音未落,密室门被猛地推开,一名亲卫都尉几乎是跌撞而入,手中高举另一封染尘的急报,声音带着惊惶:“主公!颍川急报!张辽所部倾巢而出,前锋已强渡颖水,破我两道哨垒,兵锋直指颍阴!其势甚猛,疑似主力东进,欲犯我许都西境!”
曹操脸色骤然剧变,霍然起身:“张文远安敢如此!”
恰似连环雷响,又一名探马汗流浃背冲入,喘息未定:“报!并…并州急讯!井陉关方向烽烟示警,发现大队骑兵集结出关,旗号纷杂难辨,但斥候冒死抵近,窥得其中有‘赵’字旗影!动向…动向似是朝东北,魏郡方向!”
郭嘉闻言,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以袖掩口,指缝间竟隐见暗红。他强抑喘息,抬起的脸上潮红与惨白交织,声音嘶哑急迫:“明公!吕布…吕布没有北上河内!他…他这是要以攻代守,张辽伴攻许都,赵云虚击邺城!好一招…好一招釜底抽薪,围魏救赵!河内…河内战场关键已变!”
曹操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步跨到墙边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看着那两支如同毒蛇吐信般骤然刺出的箭头——一支由张辽率领,狠狠啄向他的心脏许都;另一支疑似赵云统带,阴险地探向盟友袁尚的命脉邺城。他原本精心布置,欲以河内为饵,钓吕布主力决战,如今却发现,自己的软肋与盟友的命门,竟在同时暴露于对方锋镝之下!
“吕布…你的反应,何其迅捷!手段,何其狠辣!”曹操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话来,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仿佛要透过绢帛,看清对手那冷静而狰狞的面目。他明白,河内战场的胜负天平,顷刻间已从能否速败徐晃,倾斜为他自己与袁尚,谁先承受不住后方被袭的恐慌与压力而率先退缩。这场与时间、与意志的赛跑,陡然变得凶险万分,充满变数。
他猝然回身,对那传令都尉厉声吼道:“速传我军令至曹仁处:倾尽全力,不计代价,猛攻野王、河阳!务必要在吕布此计完全奏效之前,给我在河内撕开一道口子!快!”
命令如疾风般传达下去,然而曹操立于密室中央,背对摇曳烛火,心中那幅原本清晰的胜券在握的图景,已悄然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吕布的屠龙戟,并未如他所料般,悍然斩向河内被困的“猛虎”,而是狡诈如狐,精准如鹰,同时将冰冷的锋刃,架在了他与袁尚最脆弱的咽喉之上。这盘大棋的走势,陡然变得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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