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吹得人脸上干巴巴的,树叶黄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午,李风花在公安局食堂忙活完,收拾利索,揣着俩热乎的大白面馒头,就往程秋霞家去了。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程秋霞正在院子里收晾好的白菜,准备腌酸菜。
“秋霞!忙着呢?”李风花嗓门亮堂。
“风花?今儿下班早啊。”程秋霞直起身,擦了把手,“快进屋,外头冷。”
两人进了屋,程飞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看见李风花,叫了声:“风花姨。”
“哎,飞飞写作业呢?”李风花把馒头放在桌上,“刚蒸的,还热乎,你们娘俩晚上吃。”
“又拿东西来。”程秋霞给她倒热水,“坐,歇会儿。”
李风花喝了口水,叹口气:“秋霞,俺来找你,是有个事想让你给拿拿主意。”
“啥事?说呗。”
“是铁蛋那小子。”李风花皱起眉,“上了中学,回来闹腾,非要改名。说学校里叫铁蛋的好几个,光他们班就有四五!上课老师一叫‘铁蛋’,站起好几个人,为了区分就分大小铁蛋,同学们都笑话。他自己嫌弃名字太土了。”
程秋霞乐了:“这重名儿的是有点多……那你想改啥?”
“俺哪会起名啊。”李风花说,“他爹更指望不上,就会说‘铁蛋挺好,结实’。俺这不就找你来了嘛,你有文化,见多识广的,给起个好听的、不重样的大名。”
程秋霞想了想:“铁蛋户口本上也这么登记的?”
“对,就叫李铁蛋。”李风花说,“户口本上就这么写的。俺想着,要不改成……李建国?李建军?听着大气。”
“这名儿也不少。”程秋霞说,“现在孩子起名都爱用这些。什么红什么军,我想想……要不叫李志远?志向远大的意思。或者李学文,希望他好好读书。”
“李志远……李学文……”李风花念叨着,“听着是比铁蛋文气。行,俺回去跟铁蛋和他爹商量商量。谢了啊秋霞。”
“客气啥。”程秋霞说,“还有别的事没?”
“还真有。”李风花往前凑了凑,“俺家铁柱,前阵子不是在县城钢铁厂找了个烧锅炉的活嘛。那钢厂新盖的,大,到处缺人。活是埋汰点,累,但架不住赚得多啊!一个月能开四五十呢!”
程秋霞点头:“那是不少。”
“俺就寻思着,”李风花压低声音,“屯子里小铃铛她妈,张盛慧,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紧巴。那钢厂有女工岗位,洗工作服、打扫卫生啥的,虽然也辛苦,但比在屯子挣工分强多了。俺想介绍她过去试试。你觉得咋样?”
程秋霞认真想了想:“是好事。盛慧能干,手脚麻利,去钢厂挣工资,她和孩子日子能宽裕不少。就是得问问她愿不愿意离开屯子。”
“俺问过一嘴,她有点动心,就是担心孩子。”李风花说,“小铃铛得上小学,钢厂那边有子弟小学,倒是能解决。就是住宿……要是能成,俺让铁柱在厂里宿舍帮她问问,看能不能腾个地方。”
“那你跟郑大队长说了没?”程秋霞问,“盛慧户口在屯子,得队里开介绍信。”
“还没呢,这不先来问问你嘛。”李风花说,“你要是觉得行,俺回去就说,再去找盛慧好好商量。”
“我觉得行,我前段时间回去看着盛慧家的房子都有点歪斜了,她说是等农闲了再修,那房子咋修啊,赶上重盖了,得不老少钱。说句不好听冬天雪下大点房子塌了就完犊子了。”
“是呗,现在啥啥都涨价就是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不涨价。光靠着地里刨食的一辈子也富不起来,要不人人都往城里钻营呢。”
程秋霞听了,点头:“盛慧能干,也不怕吃苦。可在能干这能力也有限啊,等秋收了粮食平均分下来,也就够她娘俩吃的,没个收益可咋整。钢铁厂啥要求?”
“我问了铁柱,说是要身体好,能干活,不怕脏不怕累。最好是有介绍人担保。”李风花说,“我想着,咱们给担保,应该能行。”
程秋霞想了想:“她愿意就先去试试,反正也农闲了,总比在屯子里挣工分强。一个月二三十,够她们娘俩过不错了。”
“那行,我下次回屯子就跟她说。”李风花说完事,又唠起家常,“秋霞,你说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飞飞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刚捡到她的时候,瘦瘦小小的,现在脸也圆了,个子也长了。”
两人正说着话,程飞写完了作业,合上本子,走到李风花旁边,小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绕着李风花转了小半圈。
“飞飞,干啥呢?”程秋霞问。
程飞站定,看着李风花,认真地说:“风花姨,你身上有两个人味道。”
屋里安静了一瞬。
李风花愣了:“两个人?啥意思?”
程秋霞也看向程飞:“飞飞,你说清楚点。”
程飞想了想,组织语言:“就是……平时风花姨是一个人的味道。今天,除了风花姨自己的味道,还有另一个……小小的,不一样的味道。混在一起。”
李风花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程秋霞却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睛睁大:“风花,你……你这个月……身上来了没?”
李风花被她一问,也愣住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好像……好像过了十来天了……平时都挺准的……”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不能吧……”李风花声音有点抖,“我都这个岁数了……铁蛋都上初中了……”
“岁数咋了?三十出头,还能生。”程秋霞说,“你最近有啥感觉没?比如……犯困?恶心?”
李风花仔细回想:“好像……是有点懒,老想睡。恶心倒没有,就是胃口不太好,以前能吃俩馒头,现在一个就饱了。”
程秋霞一拍手:“那八成是了!风花,你赶紧去医院查查!”
李风花又惊又喜,又有点不敢相信:“真……真的?可我这自从生下铁蛋以后都多少年没怀孕了,突然就揣上崽了?”
“飞飞的鼻子你还不信?”程秋霞说,“她说是两个人的味道,那准没错!”
程飞指了指她的肚子:“这里,有另一个人的味道。很淡,但是有。”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李铁柱的声音:“风花!风花!你在这儿不?我来接你回家了!”
李风花赶紧出去。李铁柱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看见媳妇出来,憨憨地笑:“食堂人说你来秋霞这儿了,我就过来接你。走吧,天快黑了。”
李风花看着他,突然说:“铁柱,我可能……可能有了。”
李铁柱没听清:“有啥了?”
“有孩子了呗。飞飞闻出来的,俺也是刚知道……”李风花还有点懵。
李铁柱手里的自行车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真……真的?你又怀上了?”
“你要死啊,摔我自行车干啥!还没去医院,但飞飞说闻着是两个人的味道。”
李铁柱激动得手足无措,搓着手,围着李风花转:“哎哟!哎哟!这可……这可真是……我得当爹了!我又要当爹了!”
“去去去,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圈地盘呢?快别围着转圈了。”
程秋霞出来笑着说:“赶紧去医院查查,确认了再说。要是真的,可得注意身体。”
“对对对!去医院!”李铁柱扶起自行车,“风花,上车,我驮你去医院。”
“这都几点了,医院下班了。”李风花说,“明天再去。”
“那……那我明天请假陪你去。”李铁柱说,“秋霞,谢谢你啊!谢谢飞飞!”
两口子高高兴兴地走了。程秋霞看着他们的背影,也替他们高兴,程秋霞拉着程飞回屋:“走,进屋,妈做饭。晚上吃饭包好不好?”
“好啊,我要放煎鸡蛋。”
“行,给你煎两个糖心的好不好?”
李风花坐在车后座,李铁柱蹬上车,两个人开心的说着话,差点撞到刚回家的邻居周老师。
“哎哟,慢点。”周老师侧身躲开,看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往自家走。
程秋霞送走李风花两口子,正要回屋,看见周老师那样子,顺口问了句:“周老师,下班了?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周老师勉强笑了笑:“没事,程主任,就是……家里有点事。”
程飞看着走过去的男人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盯着他。
他掏出钥匙开门,刚推开一条缝,里面就传出一个老太太尖锐的哭骂声:“……你个不孝子!你还知道回来!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爹都那样了,你就不能让他闭眼前看着你成个家?!”
接着是周老师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妈!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结婚!你别逼我!”
“不结婚?你想当老光棍啊?街坊邻居怎么看我?怎么看咱们老周家?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去相亲,我……我就不活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瓷器摔碎的声音。
“妈!您别说了行不行!”
“我咋不能说?啊?我生你养你我咋不能说?!你都快三十了,还不结婚,你想让你爸死不瞑目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啊!我不活!!”
接着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周老师激动的喊声:“您再逼我,我现在就上吊!”
在院子里扒白菜叶的程秋霞和程飞都听见了。程秋霞皱眉:“这……周老师家吵架了?”
她放下手里的菜,对程飞说:“你在家待着,妈去看看。”
程飞却拉住她:“妈,我也去。”
“你去干啥?大人吵架,小孩别掺和。”程秋霞说。
“我闻到奇怪的味道。”程飞说。
程秋霞一愣:“啥味道?”
“说不清。”程飞说,“去看看。”
母女俩出了门,走到周老师家院门口。门没关严,留着条缝。里面还在吵。
老太太的声音:“我不管!这次我给你相中了隔壁村的刘家闺女,才二十,人勤快,模样也好!你见见!”
周老师声音疲惫:“妈,我不想结婚。我一个人过挺好的。”
“好啥好?老了谁管你?病了谁伺候你?你现在是老师,看着光鲜,等退休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老太太哭起来,“你爸病了这么些年,要不是我伺候着,早不行了!”
周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疲惫了:“妈,我真的……真的不想。您别逼我了。”
“我逼你?我这是为你好!”老太太突然尖叫起来,“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活了!”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在找什么。然后听见周老师惊恐的喊声:“妈!您拿刀干啥!放下!”
程秋霞一听这还了得,赶紧推门进去:“周老师!周老师!咋了?”
周老师正死死抓着一个六十多岁老太太的手腕,老太太手里攥着一把菜刀,脸上都是泪。地上摔了个暖水瓶,碎片和水洒了一地。
看见程秋霞进来,两人都愣住了。
“程主任,对不起,吵到你们了。这是我妈,从乡下来的。”
周老师满脸尴尬地放下手,老太太喘着气,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满脸是泪:“你别进来!让我死了算了!反正儿子不孝,我活着也没意思!”
“妈!你把刀放下!”周老师急得又要去夺。
“你别过来!”老太太后退一步,刀还抵在脖子上,“你答应我去相亲,跟老刘家闺女见面,我就放下!”
“我不去!”周老师也急了,“你再逼我,我……我现在就找根绳子上吊!咱一家在地下团聚!”
程秋霞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大娘,有话好好说,把刀放下,多危险啊!”
老太太注意到程秋霞,警惕地问:“你谁啊?”
“我是妇委会的程秋霞,住隔壁。”程秋霞尽量让声音平和,“大娘,啥事不能好好商量,动刀动枪的?先把刀给我,行不?伤着自己可咋整啊。”
听说程秋霞是妇委会主任,老太太态度稍微缓和了点,但刀还攥着:“程主任,你给评评理!我儿子,二十好几了,不结婚!他要是能自由恋爱我们也不说啥,可他连个对象都不谈啊!他爹在乡下病得起不来床,就想闭眼前看到儿子成家生子。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答应!这不是要活活气死我们老两口吗?”
周老师脸涨得通红:“妈!我说了,我现在不想结婚!我有我的原因!”
“啥原因?你说啊!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还是有啥毛病?”老太太追问。
“我……”周老师张了张嘴,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反正我不结!你逼我也没用!”
程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站在程秋霞身后,小鼻子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她闻到了一股味道,很淡,但确实有腐烂的味道,像是肉放久了坏掉的气味。
她转头看向周家院子角落。那里有棵叶子掉光了的老槐树,树下有个不起眼的小土包,像是埋了什么东西。
“程飞,回去。”程秋霞注意到女儿跟来了,怕这场面吓着她。
程飞没动,眼睛还盯着那个土包,鼻子又用力吸了吸。味道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老太太还在哭闹,周老师又急又气,眼看又要吵起来。程秋霞赶紧进去劝:“大娘,周老师,都冷静冷静。结婚是大事,得自愿,强扭的瓜不甜。周老师,你也好好跟你妈说,为啥不想结,总有原因吧?”
周老师低下头,不吭声。
老太太哭得更凶了:“他能有啥原因?就是读书读傻了!我还不知道他?心气高!看不上乡下姑娘了!程主任,你说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程飞拉了拉程秋霞的衣角,小声但清晰地说:“妈,回家。”
程秋霞正忙着劝架,没太在意:“等会儿,妈劝劝周奶奶。”
程飞又拉了一下,声音大了点:“妈,回家,现在。”
程秋霞这才注意到女儿神色有点不对劲。程飞很少这么坚持。
“好好好,回家。”程秋霞对周老师母子说,“你们先冷静冷静,别冲动。”
一出门,程飞就拽着她往自己家走,脚步很快。
“飞飞,怎么了?”程秋霞问。
程飞把她拉进自家,关上门,压低声音:“妈,周家院子里,有死人味道。”
程秋霞心里一惊:“啥?死人味道?你确定?”
“确定。”程飞点头,“树下面,土包里,味道是从那里出来的。肉腐烂的味道。”
程秋霞脸色变了。她想起刚才周家母子的争吵,周老师死活不肯结婚的原因……难道……
“飞飞,你闻清楚了?真是死人?”她又问了一遍。
“嗯。”程飞说,“和以前在屯子闻到死老鼠的味道差不多,但更大。”
程秋霞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心里乱糟糟的。这事太大了,不能瞎猜。可如果是真的……
“飞飞,你在家待着,锁好门,谁叫也别开。”程秋霞做出决定,“妈去趟公安局,找王局长。”
“我也去。”程飞说。
“不行,你在家。”程秋霞语气坚决,“这事你别掺和。听话。”
她把程飞推进屋,反锁了门,自己急匆匆地出了院子,往公安局方向快步走去。
程飞趴在窗户上,她又转头看向隔壁周家的方向。院子黑漆漆的,从程家只能看见隔壁那棵老槐树的树冠,像个沉默的怪物隐在黑下来的天色里。
腐烂的味道,好像更浓了一点。
那土包里,到底埋了什么?
程飞坐回椅子上,安静地等着。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传来狗叫声,还有隐约的自行车铃声。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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