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战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白天观察到的那片不寻常的植被上。他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像壁虎一样贴近岩壁，用手仔细摸索着。
岩石冰冷而粗糙，他的手指拂过那些浓密的藤蔓，感觉到它们根系异常牢固地抓附在石壁上。他拨开一层厚厚的叶片，指尖忽然触到了一点不同于岩石的、略显平整和光滑的凹陷。
有戏！
他更加仔细地探查，发现这些藤蔓之后，岩壁上竟然有着一道道浅浅的、可供手脚借力的凿痕。这些凿痕年代似乎颇为久远，被风雨侵蚀和后续生长的苔藓、藤蔓几乎完全覆盖，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凿痕蜿蜒向上，形成了一条极其隐秘的采药人或猎户使用的小径。
“在这里！”吴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跟着我，注意脚下，抓紧藤蔓，尽量不要弄出响声！”
他率先抓住一根粗壮的藤条，脚踏上那些几乎被磨平的凿痕，开始向上攀爬。动作缓慢而稳定，每一次移动都确保牢固。身后的九名辅兵，也依次跟上，人人屏息凝神，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攀爬过程极其耗费体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因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尖锐的岩石边缘划破了手掌和膝盖，但没人吭声。下方唐军大营的零星火光越来越远，而头顶横山城城墙的轮廓则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城头守军巡逻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吴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被发觉，他们这十个人，就是挂在悬崖上的活靶子。
幸运的是，守军的注意力大多被山下主力阵营的火光和动静所吸引，对这处“天险”并未投入太多警戒。吴战等人有惊无险地攀上了峭壁的中上部，这里有一个被几块巨石和茂密灌木半掩着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口处的人工开凿痕迹更加明显，甚至还有防止雨水倒灌的浅沟。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植物腐烂气息的、略带凉意的风从洞内吹出。
“是通道！”一个辅兵激动地低语。
吴战示意众人安静，自己小心翼翼地探头向洞内望去。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别无他响。
“留下两人在洞口警戒，发现任何异常，以鸟鸣为号。其余人，跟我进去探路！”吴战果断下令。
机会就在眼前，绝不能退缩。
他拔出横刀，率先钻入了黑暗的洞口。通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渐渐开阔，足以让人直立行走。脚下是夯实的泥土，两侧石壁粗糙，显然是人工开凿，但绝非近期所为。空气中那股陈旧的气息愈发浓重。
他们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以及后来点燃的、用衣服勉强遮挡的微弱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通道并非直通山顶，而是蜿蜒曲折，时而上坡，时而下行，途中甚至还发现了几处岔路口，不知通向何方。吴战凭借出色的方向感，始终选择朝着横山城核心区域的大致方位前进。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声，吴战立刻熄灭火折子，示意众人紧贴石壁，放缓呼吸。
光亮是从通道尽头的一个缝隙透出来的，那里似乎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出口，用活动的石板或木板遮蔽着。人声则来自缝隙之外，是高句丽语，听起来像是两个士兵在抱怨夜岗的辛苦和天气的闷热。
“……这鬼天气，守在这破洞里，闷死了。”
“知足吧，总比在城头挨唐军的箭矢强。听说下面攻得紧……”
“再紧有什么用？咱们这横山城，除非唐军长了翅膀……”
听到这里，吴战心中大定。这条密道，果然直通城内！而且出口位置似乎颇为隐蔽，守备也并不森严。
他悄悄后退一段距离，对跟随的辅兵低声道：“原路返回，通知都尉！主力可在拂晓前，由此暗道潜入城内，里应外合！”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为困顿之时。
吴战带着两名最得力的手下，依旧潜伏在暗道出口附近。而主力精锐，约五百名挑选出来的悍卒，在果毅都尉的亲自率领下，已悄无声息地通过那条隐秘小径，潜行至洞口，并沿着吴战探明的路径，如同涓涓细流般汇入暗道，默默集结在出口附近的宽阔处。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信号。
城外的唐军大营，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和呐喊声！火把被大量点燃，制造出即将发动总攻的假象。城头的守军立刻被吸引，警钟长鸣，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了正面防线。
就是现在！
吴战猛地推开那扇伪装的石板，早已蓄势待发的唐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怒吼着从暗道中汹涌而出。
出口处果然是一个相对偏僻的、类似仓库后院的地方，只有寥寥数名高句丽士兵在此驻守，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完全打懵了，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雪亮的刀锋砍倒在地。
“随我夺门！”果毅都尉身先士卒，挥舞长刀，率领精锐直扑最近的一段城墙。
城内瞬间大乱！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从背后响起，守军完全没料到唐军会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城内腹地！军心顷刻瓦解。
吴战没有跟着去冲击主城门，他深知自己这支小队的任务和长处。他率领着后续跟进的第七队的辅兵，以及部分精锐，迅速占领了暗道出口附近的制高点和要道，并四处纵火，制造更大的混乱，同时清剿零星的抵抗。
“放下武器者不杀！”吴战用学会的几句简单高句丽语大声呼喝，试图瓦解残敌的斗志。
火光映照着他沾满烟尘和汗水的脸庞，眼神锐利而冷静。他看到曾经坚不可摧的横山城，此刻正从内部被迅速撕裂。坚固的城墙失去了意义，精良的守备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土崩瓦解。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当主城门被从内部打开，城外唐军主力如同潮水般涌入时，横山城的抵抗彻底结束了。城头的高句丽旗帜被砍倒，换上了飘扬的唐字大旗。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耀着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山城。街道上狼藉一片，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和跪地投降的守军。
果毅都尉找到了正在带人清理一处负隅顽抗小院的吴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满是激赏：“吴队正！好样的！若非你心细如发，发现这隐秘通道，我大军不知还要在此蹉跎多久，伤亡几许！此战，你当居首功！我必向大将军，向陛下，为你请功！”
周围的唐军士兵也向吴战投来敬佩的目光。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管理辅兵的队正，而是以实实在在的战术发现和卓越的执行力，赢得了同袍的尊重。
吴战擦了擦额角的汗和血渍，拱手还礼：“都尉过誉，末将只是尽本分而已。”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内心却并非毫无波澜。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胸腔里涌动。这不仅仅是生存，也不仅仅是完成任务，这是运用智慧、观察力和勇气，真正影响了一场战役的走向。这种凭借头脑和决断赢得胜利的感觉，远比单纯的勇武搏杀，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层次的满足。
他抬头望向横山城最高的望楼，那里唐旗招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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