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炭火盆中跳跃的火焰，似乎也无法驱散那本暗褐色秘录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谢砚之指节泛白地攥着那本薄薄却重逾千钧的册子，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一遍遍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字句。云映雪倚在桌边，身体依旧因虚弱和震惊而微微颤抖，脸色白得吓人，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本册子，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灵魂深处。
“龙首…靖王…”谢砚之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困兽的咆哮，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然而，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
虽然记录中的暗示几乎直指靖王，年龄、母族、当时权柄都高度吻合，但以他对靖王的了解，以及这些年暗中调查的线索，靖王固然贪婪狠辣，却似乎缺乏这般…缜密到可怕、且能布局十余年而不露真正马脚的深沉心机。尤其是“假死脱身”这一环，靖王并无必要，也难有这等魄力与手段将假死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而且，记录中某些关于“龙首”行事风格的细节描述，隐隐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却并非源于靖王。
他猛地抬起头，与云映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虑和更深的不安。
“再查！”谢砚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这秘录所言，未必全是真！或许连这记录本身，也是烟雾弹！”
云映雪强撑着再次拿起秘录，指尖拂过那些暗红色的字迹。她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抛开最初的震惊，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重新审视着每一个字的笔锋转折，每一处措辞的习惯，甚至墨迹深浅的细微变化。
她自幼博览群书，对古籍书画鉴赏亦有涉猎，对笔迹、用墨极为敏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突然，云映雪的指尖猛地顿在某一页记录末尾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用来标记段落的花押符号上！
那是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龙蛇盘绕又似某种古老文字的符号，绘制得十分精细。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
这个符号……她见过！
不是在什么卷宗档案里，而是在……在她父亲书房暗格中，那幅从不示人的、据说是其至交好友所赠的《寒江独钓图》的隐秘角落！当时她年纪尚小，只觉得那符号古怪，曾好奇问过父亲，父亲当时脸色大变，厉声呵斥她不许再问，随后便将那画深深藏起，再未取出！
而那幅画的赠予者……正是当年与父亲一同调查朔方盐案、后来却“意外”坠马身亡的御史大夫，秦岳！
一个早已被认定为意外、淹没在岁月尘埃里的名字！
电光火石间，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拼接！
秦岳的“意外”身亡……父亲对此事的讳莫如深……这个出现在秘录和赠画上的诡异符号……以及，她曾在一本极其冷僻的前朝宫廷杂记中偶然看到过关于这个符号的记载——那是前朝一位以工于心计、隐忍狠辣着称的废太子私下里惯用的标记！那位废太子后来死于宫廷斗争，但其麾下曾网罗了一大批奇人异士……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谢砚之，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激动而尖锐失真：“不是靖王！这个符号…是‘他’！是那个早就该死了的人！”
谢砚之瞳孔骤缩：“谁？！”
云映雪几乎是用气音，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端王！是先帝的第七子，陛下的异母弟，十五年前就已对外宣称‘病故’的——端王萧玦！”
轰——！！！
如同一道真正的惊雷，在这狭小的密室里炸开！
端王萧玦！
这个名字，对于谢砚之这一辈的朝臣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传说。他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皇子，聪慧绝伦，文武双全，曾一度距离储位仅一步之遥。然而当今陛下登基后不久，他便因“突发恶疾”骤然病故，葬礼极为隆重，却也迅速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竟然是他？！
假死脱身？！
谢砚之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是了！只有是早已“死去”的端王，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在暗中编织如此庞大的势力网络！才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隐忍！才能解释为何某些线索看似指向皇室，却又查无可查！因为他是一个“不存在”于当下朝野的人！
那本秘录，恐怕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端王确实参与了当年的走私贪墨乃至沉船阴谋！假的部分，则是他巧妙地将“龙首”的身份线索引向了与他素有旧怨、且权势正盛的靖王！一石二鸟！既掩盖自身，又嫁祸政敌！
好毒辣的手段！好精妙的算计！
“端王…萧玦…”谢砚之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幕后黑手是这位早已“死去”的皇子，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的动机绝非仅仅是贪墨钱财！而是……积攒力量，等待时机，意图颠覆朝纲，夺回那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其所图之大，远超想象！其势力之深之广，恐怕也已盘根错节，渗透到了难以估量的地步！漕帮、盐枭，或许只是其冰山一角！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贪腐案，甚至不再是皇子争权。
这是一场酝酿了十数年、足以将整个王朝都拖入深渊的阴谋风暴！
云映雪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父母之死，朔方旧案，乃至那场沉船惨剧，原来都只是这场巨大政治风暴掀起的微不足道的浪花吗？
谢砚之猛地站起身，背后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崩裂，渗出鲜红，他却浑然不觉。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夜幕，直刺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
“端王…好一个端王…”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原本以为钓到了一条大鱼，却没想到，扯出来的竟是一条潜藏在深渊之下、足以吞舟的恶蛟！
形势瞬间变得极其险恶，也极其明朗。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皇室血脉、智慧超群、隐忍狠辣、并且经营了十数年黑暗帝国的可怕对手。
“砚之…”云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砚之转过身，脸上的所有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坚定。他走到云映雪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
“怕吗？”他问。
云映雪看着他深邃坚定的眼眸，心中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她缓缓摇头，反手用力握住他：“父母之冤，沉船之秘，乃至天下安危，皆系于此。有何可怕？”
谢砚之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沉声道：“好。既然如此——”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那便将这惊雷，彻底炸响于朝野之上！”
“端王想藏在暗处搅动风云，我们偏要将他拖到阳光之下！”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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