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顿饭功夫，二狗才整着衣襟走出来，眼角犹带餍足之色。
二狗坐回桌前，连灌三杯，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兄弟，”他声音有点哑：“你别看我这样……我不是娶不着媳妇。”
长歌抬眼看他。
“就凭我二狗这身板，真要提亲，城里会没有人家肯嫁。”他又倒酒，这次洒了些在桌上：“可我不能娶。”
长歌一副我懂的神态：“玩够了，再找个老实姑娘收心？”
二狗脸色骤然一沉：“你懂个屁！”
长歌眉梢微挑——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二狗露出这般失态神色。
下一瞬，他盯着晃动的酒液，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兄弟，你不是关内人，不懂。”他声音低下来：“我们当兵的，脑袋都是暂寄在脖子上。今天活蹦乱跳，明日可能就喂了妖物。”
他抬起眼，目光有些空。
“我要是真娶了妻，生了孩子……万一哪次出哨回不来，她们怎么办？媳妇或许还能改嫁，可孩子呢？顶着阵亡军士遗孤的名头，在这关城里熬日子？”
他苦笑：“那样，我倒不如现在就做个孤魂野鬼，干净。”
屋内一时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乐声。
长歌忽然笑了笑，朝里间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她呢？若她有了你的孩子，又待如何？”
二狗整个人僵住。足足数息，他猛地抓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脖颈淌进衣领。
“哈……兄弟你醉了！”他扯开一个夸张的笑，用力拍打长歌的肩膀：“净说胡话！来，喝酒！喝！”
长歌笑而不语，举壶相迎。
翌日下午，营门处传来马蹄与熟悉的喊声。
“吁——！”二狗勒马，朝营里扬声：“长歌！走了！”
帐帘掀起，长歌走出。他已换上斥候轻甲，背后却多了一柄连鞘长剑。
二狗目光落在那剑上，眉梢挑起：“哟？什么时候得的这宝贝？咋没见你用过？”
“昨日城里买的。”长歌翻身上马，缰绳一抖便往前去。
二狗愣了下，随即催马跟上，与他并辔时压低声音：“兄弟，你糊弄鬼呢？”
长歌目视前方，只道：“那就是记错了”……
两人遂与大营外等候的小队汇合。数骑扬起尘烟，一路向北。
——
妖族与人族间的缓冲地带，延绵着一片低缓丘陵。其中两座最高山丘相峙之处，人族筑起了一座前沿要塞，名唤铁门塞。
长歌一行人马在夕阳将坠之际方抵达营区。甫一安顿，曾队与老袁便奉命前往中军帐议事。
趁此时机，长歌真切初窥了战场的凛冽。路过伤兵营时，所见士卒或失一腿，或残一臂，哀沉之气漫溢。他不由得想象同袍在妖族利齿下血肉横飞的惨烈画面，心头骤紧。
二狗驱马轻移，无声挡在长歌与伤营之间，阻隔了那道视线。
众人回到分配到的营帐后，未再外出，静待曾队归来。
直至夜色初笼，曾队才掀帐而入。二狗当即斟上两杯温水，上前相迎。
曾队接过，仰首饮尽，随即自怀中取出一卷鞣制过的皮纸，就着帐中火光在众人面前展开——那是一幅精细描绘要塞以北丘陵地势的舆图。
曾队手指落于图上一处，画了个不大的圈：“军情紧急。将军令我等五日内，探明此域虚实。”
一旁的老兵皱眉：“这片区域不小，五日恐怕……”
其实众人连日在大本营中早有觉察：东西大营休整的骑兵一团，一班驰出，显然大军将有动作。此刻听得具体号令，心下更明局势紧迫。
曾队颔首，神色肃然：“正因时限紧迫，须分头探查。”他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脸，“老袁，甲，乙，二狗，长歌，你五人一队；其余人随我。两队并行，方可克期完成。”
帐中静了一瞬。分队行动意味着风险倍增，几位老兵互换眼神，皆带忧色。然而军令如山，众人终齐声应道：
“明白！”
天还未亮，营地仍浸在深青的夜色里，长歌与二狗已起身，就着微弱的天光最后一次清点小队的装备与干粮。
这支斥候小队除标配的弩，环手刀等短兵武器之外，每人还配有一杆可拆卸的轻钢枪——既可远探，亦能近防。
小队悄声出铁门塞往西行，行至第一个岔口，便按昨夜所议分作两队，各自没入丘地渐浓的晨雾中。
老袁领着一行五人，越过数十座起伏的小丘后，抬手示意暂停。他目光扫过四周丘脊，低声道：“检丘。”
二狗与长歌会意，立即转向右侧一座偏陡的丘坡，分头向上搜寻。
行至半坡，二狗忽然俯身，手指轻轻拨开草丛。长歌凑近看去，才发现是一根几近透明的细线——以特殊丝材制成，若非刻意观察，极易忽略。
长歌顿时明了：出塞不远便需巡山，正是因为这类预先布设的暗线可能出现损坏或触发。
妖族与人族交战百年，早已摸索出各种渗透与伏击的手段。常有妖兵潜伏于丘陵之间，或掘坑藏身，或借助草木伪装，伺机而动。这些细线虽难以伤及妖兵，却能借其位移或断裂，警示附近有异物经过。
眼前这根细线松脱明显，一端已从固定桩上滑落。二人沿线路向左右细查，果然走出不远便发现一处被滚落的山石压住的线槽——应是近日雨水导致坡土松动所致。
长歌当即撮唇，吹出一段短促而有节奏的鸟鸣般的哨音。二狗闻声赶来，将石块挪开，重新将细线绷直固定。确认无误后，二人快速将整座小丘检视完毕，方折返归队。
“老袁，”二狗禀报道：“是坡石滚落压脱了警戒线，现已复位，周边无异状。”
老袁点了点头，未多言，只向前挥了挥手，众人再度启程。
铁门寨外的安全范围还算清晰——大约三五里内，基本可保无虞。若有妖族在此范围内露出踪迹，寨中强者瞬息可至，轻易斩除。
再往外走，情形便复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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