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营地依旧被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尚未散尽的浓雾包裹着，但核心区域的几座帐篷里，空气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被生擒的“影枭”被秘密押解至比关押玉藻前更为隐蔽的地牢——一个由天然岩缝改造、深入地下、仅有李文渊极少数核心成员知晓的所在。与玉藻前那种精神崩溃、道基被毁的状态不同，“影枭”是个经验丰富、意志坚韧的老牌谍子。冷水泼面令他苏醒后，他先是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迅速认清处境，眼神立刻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阴冷、警惕，紧闭着嘴唇，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常规的刑讯逼供，对此等人物效果有限，且耗时良久。落鹰涧最缺的，就是时间。
百晓生没有浪费时间与他进行意志力的较量。他直接取出了从狼头岩洞缴获的那几样关键物品——刻满蝌蚪密文的薄铁片，那包颜色诡异的药粉，以及造型独特的骨哨。他将这些东西摆在“影枭”面前，如同一个展示珍玩的商人，只是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北蛮‘苍狼秘文’，三级加密制式。药粉是‘腐筋蚀骨散’，见血封喉，通常是你们死士的最后手段。骨哨……模仿‘夜枭啼’，三短一长，间隔五息，是最高级别预警信号，对吧？”百晓生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字字钉入“影枭”的心防。
“影枭”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脸上肌肉僵硬，但依旧一言不发。对方能准确说出这些，说明狼头岩洞已然暴露，且对方对北蛮的谍报体系了解颇深。
百晓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玉藻前，国师座下使者，道基已毁，神智半癫。她供出了乱石坡，自然也能供出更多。你以为的铜墙铁壁，早已千疮百孔。”
“玉藻前大人……” “影枭”终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玉藻前在国师一系中地位超然，实力深不可测，竟然……被俘且崩溃了？这个消息比据点被端更让他心神震动。
百晓生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动摇，趁热打铁，将薄铁片推到他面前，手指点向其中几个特定的、看似随意分布的符号节点：“这几个标记，分别对应落鹰涧东三十里废弃烽燧台下的暗桩，南面黑水沼泽边缘以捕鱼为掩护的传递点，还有……营内部，那个负责记录箭矢消耗的军需官文书，对吧？”
“你……你怎么可能……”“影枭”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那是一种底牌被尽数看穿的恐慌。这些节点和人员，都是他这条线上最核心的机密，对方竟然如数家珍！难道玉藻前真的把一切都吐露了？还是说……营地内部的高层，早有察觉？
巨大的信息差和心理压力，瞬间冲垮了“影枭”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当对方掌握的情报远多于自己，并且点明了自己视若性命的秘密时，坚守就失去了意义，反而显得可笑。
他瘫坐在地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中的顽固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颓败和认命。
“……是……烽燧台暗桩……黑水沼泽传递点……还有……军需官王老六……”“影枭”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们都归我……单向联系……”
百晓生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是一凛。连军需官都被渗透了？这意味着营地的物资储备、防御弱点，可能早已被敌人摸清！
“你们的任务，除了传递军情，还有什么？”百晓生追问，语气不容置疑。
“影枭”喘了口粗气，低声道：“……必要时……制造混乱……配合大军里应外合……尤其是……在霍云……身死或……被控之时……”
果然！与玉藻前的任务相互呼应！
“除了你这条线，落鹰涧周围，还有其他情报网吗？隶属谁？”百晓生的问题直指核心。
“影枭”犹豫了一下，但在百晓生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逼视下，还是艰难地开口：“……有……应该还有……但……不属于国师一系……是……是赤术万夫长麾下‘血狼卫’直接掌控的暗线……他们……更擅长破坏和刺杀……与我们……互不统属……甚至……有所竞争……”
赤术的“血狼卫”！另一张独立的间谍网！
百晓生心中震动，表面却不露分毫。“知道他们的据点或者联络方式吗？”
“影枭”摇了摇头，苦涩道：“……不知道……‘血狼卫’行事更为隐秘狠辣……我们……接触不到……”
审讯到此，已经获得了远超预期的成果。不仅确认并定位了国师一系的数个间谍节点，更挖出了赤术麾下还存在另一张独立间谍网的重要情报！
百晓生不再多问，示意看守将面如死灰的“影枭”带下去严加看管。
信息被第一时间汇总到李文渊面前。
看着百晓生呈上的名单和地点，李文渊的眼神冰冷如霜。敌人对落鹰涧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复杂。国师与军方将领之间，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派系与竞争，这或许……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赵虎。”李文渊的声音在寂静的营帐中响起。
“末将在！”赵虎如同铁塔般应声。
“立刻行动。按照名单，分头抓捕军需官王老六，同时派绝对可靠的人，由百晓生带领，端掉烽燧台和黑水沼泽的据点。要快，要隐秘，务必一网打尽，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遵命！”赵虎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百晓生也躬身一礼，再次融入阴影，准备进行下一场无声的清剿。
天色将明未明，浓雾似乎有散去的迹象。
落鹰涧营地内部，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内部清洗，在绝大多数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然展开。军需官王老六还在睡梦中就被捂住嘴巴拖走；废弃烽燧台下，几个伪装成流民乞丐的暗桩被突然出现的“杂牌军”精锐瞬间制服；黑水沼泽边缘，那条看似破旧的小渔船连同它的主人，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沼泽深处……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终于艰难地穿透稀薄的雾气，照耀在落鹰涧营地上时，营地内部数个潜藏已久的毒瘤，已被连根拔起。北蛮国师一系精心布置在落鹰涧周围的情报网络，遭受了致命的重创。
然而，李文渊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拔除了已知的钉子，但赤术“血狼卫”那张更隐蔽、更危险的网依旧存在，如同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暴起伤人。
而且，这场无声的胜利，也意味着与北蛮的较量，从明面的战场，进一步延伸到了更加凶险诡谲的暗处。他站在帐口，望着逐渐清晰的远山轮廓，目光沉静而深远。
破获敌国间谍网，只是撕开了战争迷雾的一角。前方，还有更多的阴谋与杀机，在等待着落鹰涧，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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