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魂七煞音”的余韵仿佛还在幽暗的岩壁间嗡嗡震颤，与那死寂祭坛残留的阴邪气息做着最后的、无形的撕扯。笛飞声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确认那些黑色石柱是否真的被彻底压制。他深知这等邪地核心的防御机制绝非一次音攻就能永久破除，短暂的“打散”已是极限，必须趁此间隙，远离这险恶的源头。
“跟上！”他低喝一声，当先沿着干涸宽阔的古河道向前疾掠。脚步踏在松软的沙土与卵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得连风声都无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
乌素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李莲花，抱着同样无知无觉的阿沅，咬紧牙关，将轻功提到极致，紧紧跟在笛飞声身后。她的双臂早已酸麻不堪，背脊被李莲花伤口的血浸湿，冰凉黏腻，怀中的阿沅轻得像片羽毛，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那古怪笛声带来的短暂清明，以及求生本能，支撑着她榨出最后的气力。
古河道向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两侧光滑高耸的岩壁在幽蓝苔藓的光芒映照下，投下重重叠叠、变幻莫测的鬼影。空气越来越潮湿，那股浓郁的土腥味中，渐渐混入了一丝……水汽？还有某种淡淡的、类似硫磺的气息。
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化，沙土和卵石变得湿润，偶尔能踩到滑腻的苔藓。前方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但隐隐有“哗哗”的流水声传来，不是地上河流那种欢快奔腾的声音，而是沉闷的、在地下洞穴中回荡的涌动声。
笛飞声放缓了脚步，警惕地感知着前方。水流声意味着可能有出口，但也可能意味着新的危险——暗河、深潭、乃至潜伏水中的未知生物。
又前行了约莫百丈，河道陡然收窄，并开始向下倾斜。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向下塌陷的洞口，浓重的水汽和隐约的轰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洞口边缘异常湿滑，长满了墨绿色的、滑不留手的厚厚苔藓。
笛飞声在洞口边缘停下，向下望去。下方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隆隆的水声从深渊中不断涌上，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这似乎是一条地下暗河的入口，水流湍急，不知通往何方。
“下面有水路，可能通向外界，也可能……”笛飞声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也可能通往更深的绝地，或者直接被暗流吞噬。
身后，那祭坛方向传来的压抑感正在缓慢回升，显然“裂魂七煞音”的效果正在消退。魂俑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东西，随时可能循迹追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抓紧。”笛飞声对乌素说道，自己率先沿着湿滑陡峭的洞壁，向下攀去。他动作敏捷，如履平地，很快身影就隐没在下方的黑暗中。
乌素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李莲花用布条更紧地固定，又让昏迷的阿沅趴在自己胸前，用一只手护住，另一只手则摸索着湿滑的岩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方挪动。岩壁冰冷刺骨，苔藓滑腻异常，好几次她都险些失足滑落，全凭一股狠劲和多年锻炼出的平衡能力才稳住身形。
越往下，水声越大，冰寒的水汽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终于，她的脚触及了实地——那是一片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如镜的岩石平台，平台边缘，便是汹涌奔腾的黑色地下暗河！河水不知多深，流速极快，撞击着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卷起白色的泡沫。
笛飞声已经站在平台边缘，正凝神观察着水流的方向和两岸的岩壁。暗河两侧是高耸湿滑的绝壁，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唯有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
“向下。”笛飞声迅速做出判断。逆流而上必然消耗巨大，且不知源头何在；顺流而下，或许有一线生机通往外界。
他示意乌素靠近，然后伸出右手，掌心内力微吐，在汹涌的河面上一拂。一股柔和的劲力推开部分水流，露出下方一块稍大的、半淹没在水中的扁平礁石。“踩那里，借力，跟紧我！”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下，足尖在那礁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大鹏般掠出数丈，落在了前方另一块隐约可见的凸起岩石上。
乌素不敢怠慢，看准礁石位置，运足力气，背着抱着两人，猛地跃下！
“噗通！”
落点稍有偏差，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至大腿，刺骨的寒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几乎腿软。但她强忍不适，依样画葫芦，借着笛飞声指示的落脚点，在激流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惊险万分，汹涌的暗流随时可能将她卷走，沉重的负担更是让她的动作变得笨拙迟缓。
笛飞声在前方开路，不时出手以掌风推开过于湍急的漩涡，或是震落头顶可能坠落的悬石。他的脸色在幽暗水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冷峻，显然在这等环境下护着三人前行，对他亦是极大的消耗。
暗河蜿蜒曲折，不知延伸向何处。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黑暗、震耳的水声、刺骨的冰寒，以及越来越沉重的疲惫。
就在乌素感觉体力即将彻底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之时，前方的笛飞声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有光！”他的声音穿透水声传来。
乌素精神一振，奋力抬眼望去。果然，在暗河拐角的前方，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透出了一片朦胧的、幽绿色的光芒！并非阳光，更像是某种……会发光的植物或者矿物质？
两人加快速度，转过河弯。
眼前的景象令人愕然。
暗河在这里变得更加宽阔，流速也平缓了许多。而河道两侧，乃至头顶的岩壁上，竟然生长着大片大片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蕨类植物和苔藓！这些发光植物将这片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光线虽然昏暗，却能清晰视物。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发光植物的掩映下，河道一侧的岩壁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可供人行走的狭窄石阶，蜿蜒向上，消失在发光植物的深处。石阶古老破损，布满湿滑的苔藓，但确是人类活动的痕迹！
这里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笛飞声率先跃上石阶，仔细探查。石阶上有新鲜的（相对这古老环境而言）水渍和刮擦痕迹，似乎不久前还有人走过。他眼神微凝，示意乌素跟上。
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上攀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新鲜空气流动的“嘶嘶”声，以及……隐约的星光！
出口！
终于，他们爬出了狭窄的甬道，重新回到了地表。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被环形峭壁包围的谷地。谷地中央有一汪不大的清泉，泉水在星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泉水周围，竟然生长着一些耐旱的、低矮的灌木和草丛，虽然稀疏，却给这片死亡沙海带来了一抹难得的绿意。这里似乎是魔鬼城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绿洲，或者说，一个被遗忘的避难所。
夜风拂过，带着沙土的干燥，也带着泉水的湿润，比地下那污浊死寂的空气不知清新了多少倍。
乌素几乎虚脱，踉跄着将李莲花和阿沅小心地放在泉水边相对干燥柔软的沙地上。她自己也瘫坐在地，大口喘息，冰冷的河水浸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笛飞声迅速环视四周。谷地不大，一览无余，除了他们进来的那个地下甬道口，似乎没有其他明显的出口。环形峭壁高耸陡峭，难以攀爬。这里暂时安全，但也像一座精致的囚笼。
他走到泉边，掬起一捧清水，仔细嗅了嗅，又以内力探查，确认无毒，才示意乌素可以取用。
乌素连忙用水囊盛了清水，先小心地喂给依旧昏迷的阿沅几口，孩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无意识地吞咽着。她又试图喂给李莲花，但李莲花牙关紧咬，清水大多从嘴角流了出来。
“少主……”乌素眼眶一红。
笛飞声走过来，蹲下身，再次搭上李莲花的腕脉。脉象依旧微弱紊乱，但比在地下时稍稳了一丝，或许是离开了那极端阴邪的环境。但他肩头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周围的青黑色似乎扩大了些许，那股阴寒的腐蚀之力仍在缓慢蔓延。
“生火，替他取暖，处理伤口。”笛飞声言简意赅，自己则走到一旁，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连番激战、施展裂魂七煞音、地下奔逃、暗河开路，即便强如他，内力与心神也消耗颇巨，急需恢复。
乌素强打精神，搜集了一些干枯的灌木枝条，在避风处升起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动起来，驱散了夜寒，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小心地解开李莲花肩头被血水浸透的简陋包扎，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泉水，为他清洗伤口。那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触之冰凉，仿佛不是活人的血肉。乌素忍着心焦，将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尽数敷上，又撕下自己内衫最干净的布料重新包扎。
火光映照着李莲花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是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痛苦与疲惫。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如同雪地上凋零的梅瓣，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脆弱的美。
阿沅在喝了水后，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许，只是小脸上偶尔会掠过一丝不安的悸动，仿佛在梦中也被什么追赶着。
谷地中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泉水汩汩的流淌声，以及远处魔鬼城永不停歇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莲花的指尖忽然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乌素立刻察觉，屏息望去。
只见李莲花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陷入了极其可怕的梦魇。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极其细微的、含糊不清的音节。
“……相夷……师兄……不……”
“……剑……断了……”
“……好多血……阿娩……”
断断续续的词语，支离破碎，充满了痛苦、悔恨、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那是属于“李相夷”的记忆碎片，在他意志最薄弱、濒临崩溃之际，挣脱了枷锁，汹涌反噬。
一滴晶莹的泪，竟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沿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没入散乱的鬓发，最终消失在沙地里。那泪痕在火光下闪着微光，映照着他嘴角未干的血迹，构成一幅极致脆弱又凄艳的画面。
仿佛一个精致却遍布裂痕的琉璃盏，在将碎未碎之际，映照出内里曾经璀璨却已破碎的星河。
乌素看得心头一紧，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笛飞声，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射向谷地一侧的黑暗峭壁！
几乎同时，那原本昏迷的阿沅，也猛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那双原本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空洞无神，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茫然，直勾勾地望向上方的星空。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起了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发出的、不属于她自己的“笑”。
一个稚嫩却平板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回荡在寂静的绿洲谷地：
“找到……你们了……”
“圣主……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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