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山林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将魏无羡疲惫不堪的身影彻底吞没。直到彻底听不见白河镇的犬吠，感知不到任何属于人烟的灵力痕迹，他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脱力般地靠着一棵老树滑坐下来。
肺腑火辣，魂魄深处传来的阵阵虚乏钝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绵长。强行同时疏导三个水鬼的执念，紧接着又在蓝忘机的压力下亡命奔逃，还动用了系统那消耗不小的“视觉错乱”…这具刚刚重生的、远未恢复的身体，已经逼近了极限。
冷汗早已湿透了那件捡来的灰色外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山风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带着草木腐殖质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必须立刻处理伤势，恢复状态。谁知道蓝忘机会不会改变主意追进山里？谁知道这山林之中，是否潜藏着其他危险？更重要的是，系统的日常和周常任务不会停止，他需要力量去完成。
他闭目内视，识海中，关于“初级清心符”的制法清晰呈现。符文的线条、灵力的流转节点、绘制时的心境要求…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颇为基础。但问题在于——绘制符箓，需要灵力，或者至少是相对稳定平和的能量作为“墨”。
而他体内，除了狂暴不安、随时可能反噬的怨气，什么都没有。
“用怨气画清心符？”魏无羡扯了扯嘴角，笑容苍白而讥诮，“这他娘的算什么？以毒攻毒？还是自寻死路？”
可他没有选择。任务奖励已经发放，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稳定魂魄的方法。系统提供的“净化点数”转化的那股温和力量只能缓解肉体的部分疲惫，对魂魄的滋养微乎其微。
他撕下灰色外袍相对干净的一角内衬，铺在面前略平整的地面上。又折了一根粗细适中、还算笔直的枯枝，用牙齿将一端咬出些纤维，勉强充当符笔。
没有朱砂，没有灵液。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怨气。这一次，他极度小心，尝试着不是引动怨气的“侵蚀”或“狂暴”特性，而是尽可能剥离其负面情绪，只提取那最精纯、最本源的阴性能量——如同之前化解水鬼后留下的那一小团。
这过程比疏导怨灵更耗费心神，需要对自身力量拥有绝对的掌控。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微微颤抖，那缕被剥离了大部分“恶念”的怨气呈现出一种深灰色、近乎透明的状态，带着幽幽的寒意，却少了许多戾气。
“只能试试了…”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主要是摒除对蓝忘机突然出现的惊悸、对系统胁迫的愤懑、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他迫使自己进入一种空灵的、专注的状态，脑海中只剩下那清心符的符文轨迹。
指尖落下。
以怨气为墨，枯枝为笔，破布为符纸。
第一笔落下，深灰色的“墨迹”在粗糙的布料上艰难地留下痕迹，带着一股格格不入的阴冷。魏无羡立刻感觉到，符文中那属于“清心宁神”的意境，与他注入的阴性能量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不是剧烈的冲突，而是一种无声的消磨与对抗。
他必须更加精妙地控制输出怨气的“质”与“量”，让这股阴性能量，尽可能地去模拟、去贴合符文本身需要的“清正平和”之意。这简直是在钢丝上跳舞，在冰面上刻火。
第二笔，第三笔…他画得极慢，每一笔都像是在搬动千斤重担，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分神。体内原本就因消耗而躁动的怨气，因为被持续抽离和“净化”使用，开始更加不安地翻腾，冲击着他脆弱的经脉和魂魄。
喉头涌上腥甜，被他强行咽下。握着枯枝的手指骨节凸出，微微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歪歪扭扭、线条滞涩、通体散发着淡淡灰黑色不祥气息的“清心符”，终于在他手下成型。与其说是符，不如说是一团蕴含着矛盾力量的怪异涂鸦。
【物品鉴定：变异的‘清心符’（初级）。】
【效果：微弱稳定魂魄（因能量冲突，效果约为正常初级清心符的30%-40%）。同时可能引发轻微能量紊乱（怨气反噬概率小幅提升）。】
【备注：在无合适材料及灵力的情况下，以精纯阴性能量绘制，达成此效果已属不易。建议宿主谨慎使用。】
系统的鉴定结果让魏无羡苦笑。效果大打折扣，还有副作用风险。但…有总比没有强。
他毫不犹豫，将这张看起来颇为邪门的符箓拍在自己心口。
一股冰寒刺骨、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微弱镇定效果的气流，瞬间从符箓中涌出，钻入体内。就像一盆冰水混合着几滴镇静剂，泼在了燃烧的炭火上。
“嘶——”
魏无羡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冰寒的气流所过之处，暴动的怨气确实被短暂地压制、抚平了些许，魂魄的刺痛也得到一丝缓解。但与此同时，两股性质相悖的能量在体内的碰撞，也带来了新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楚，以及一阵阵恶心眩晕。
他蜷缩在地，咬牙忍耐。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股冰寒气流才缓缓散去，与体内怨气达成一种脆弱的、暂时的平衡。
效果…确实有。魂魄的虚弱感减轻了一丝，虽然远未恢复，但至少不再持续恶化。头脑也清明了一些。至于那能量紊乱的副作用…暂时还在可控范围。
他撑起身子，靠着老树喘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里恢复了一点微弱的神采。这张“变异清心符”，算是成功了第一步。如果能找到更好的材料，或者对怨气的操控更精进一步，或许能画出效果更好的。
休息片刻，他感到腹中饥饿如火灼烧。重生以来，他一直靠乱葬岗阴气和不多的残存能量支撑，此刻体力精神双重透支，凡人的饥饿感便汹涌袭来。
他挣扎着起身，在山林中寻找。凭着对山林环境的熟悉和残留的敏锐感知，他很快找到几株可以食用的野果，又用最笨拙的方法（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设了个简易陷阱，竟然好运地逮住了一只懵懂撞进来的野兔。
没有火折子，他只能再次动用一缕精细控制的怨气，小心翼翼地“点燃”一堆枯枝——这比画符更考验控制力，稍有不慎就会把整只兔子连同枯枝一起腐蚀成焦炭。
当微弱的、带着奇异青黑色的火苗终于蹿起，烤熟兔肉，散发出夹杂着些许焦糊和阴冷气息的香味时，魏无羡几乎要虚脱过去。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半生不熟、味道古怪的烤肉，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弱暖意和力量，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恣意江湖，美酒佳肴，何曾想过会有如此狼狈求生的一天？
填饱肚子，又勉强靠着老树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在变异清心符的微弱效果下，他的状态总算恢复了一点。至少，可以行动，可以思考了。
他打开系统面板。
怨气值：。（使用变异清心符后，因能量冲突和短暂压制，略有波动下降）
日常任务（净化十处低等怨气凝聚点）：1\/10。剩余时限：约四十个时辰。
周常任务已完成，奖励已领取。
新的日常任务尚未刷新。
他需要继续“工作”了。在这山林中，寻找低等的怨气凝聚点，比如动物横死残留的怨念，或者某些阴地滋生的微弱邪秽。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山林更深处、阴气似乎更重一些的地方走去。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他避开可能有猎户或采药人活动的区域，专挑人迹罕至的阴湿谷地、乱石堆积之处。果然，这样的地方更容易滋生或残留一些不散的怨念。
他遇到了一处被雷电劈死、残留着焦灼恐惧意念的古树；遇到了一窝被山洪淹死、怨念纠缠的小型兽类残魂；还有一处似乎是古战场的边缘，地下散落着锈蚀兵刃，萦绕着极其淡薄却顽固的杀伐之气。
这些“低等怨气凝聚点”，比乱葬岗和白河镇的水鬼容易处理得多。魏无羡熟练地运用起自己摸索出的“疏导化解”法，虽然每次仍会消耗心神，但效率已提高不少。他甚至还尝试着，将一部分化解后残留的精纯阴性能量，不是散掉，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存储起来——或许以后画符能用上？
随着一个个红点被“清除”，识海中的任务进度缓慢而坚定地跳动着：2\/10…3\/10…4\/10…
怨气值也在缓慢下降：………
当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茂密树冠，在林间投下斑驳光影时，魏无羡完成了第六处净化。他靠着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坐下，微微喘息。连续工作，即使目标弱小，累积的消耗也不容小觑。变异清心符的效果似乎在减弱。
他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最好能再画一张清心符。白天山林中偶然传来的、极远处修士御剑破空的声音（不知是哪家子弟，更不知是否与蓝忘机有关），让他始终不敢放松警惕。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暮色渐浓的山林中寻觅，最终找到了一处小小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山洞。洞口狭窄，内里却有一小片干燥的空地，似乎曾是某种野兽的巢穴，如今已废弃。
魏无羡仔细检查了洞口内外，布下几个最简单的、利用枯枝落叶和石头构成的预警小机关，又用怨气在洞口内侧极其微弱地“熏”了一下，驱散可能存在的虫蛇，也留下一点属于他的、生人勿近的阴晦气息。
做完这些，他才走进山洞最里面，背靠冰冷的石壁坐下。洞外，最后的天光被黑暗吞噬，山林彻底陷入寂静，只有夜风穿过林木的呜咽，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嗥叫。
黑暗中，魏无羡睁着眼。身体的疲惫如潮水涌来，但精神却因为白天的遭遇和持续的危机感而无法彻底放松。
蓝忘机的身影，那双浅淡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总是不经意间闪过脑海。
他会在附近吗？他是否已经离开了白河镇？他对自己…究竟有没有起疑？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会带来更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酸涩。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从怀中摸出那枚冰凉的长命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孩童微弱的执念早已消散，但这锁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触感。
活下去。
完成这该死的系统任务。
然后…
然后怎样？他不知道。前途迷雾重重，系统的威胁如影随形，昔日的身份是原罪，而故人…近在咫尺，却在天涯。
他收起长命锁，阖上眼，开始尝试运转那点少得可怜的精纯阴气，滋养枯竭的魂魄，同时分出一丝心神，警戒着洞外的动静。
漫长的山林之夜，刚刚开始。
而在魏无羡不知道的、距离这座山林约百里之外的另一处山巅，月光如洗。
蓝忘机静静立于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白衣在夜风中拂动，恍若仙人临世。他手中握着一枚微微发光的传讯符，里面是族中修士关于各地怨气异常波动的例行汇报。
其中一条简讯提到，白河镇往东的这片山脉，近两日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连贯的阴性能量波动被监测到，性质奇特，似有净化痕迹，但又夹杂着难以忽略的阴晦，疑有修炼特殊功法或身怀异宝的散修活动，轨迹飘忽，意图不明。
蓝忘机指尖拂过传讯符上“轨迹飘忽，意图不明”八字，望向魏无羡所在山林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夜。
片刻，他收起传讯符，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并非直接前往那片山林，而是向着另一个近期有多处类似微弱异常报告的区域而去。
既然轨迹飘忽，便扩大巡查范围。若真有问题，总会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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