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卷着晒场边的苞米叶打旋儿,杨靖蹲在草垛旁,新账册的边角硌得大腿生疼。
他望着对面老槐树下那堆人——十屯的代表正围着火堆吵得面红耳赤,张大山的大嗓门儿穿透夜色:凭啥我们平安屯出工三十个,分粮跟老赵家那出工十个的一般多?
张副队长这话说得可寒碜人!小河屯的老李头杵着拐棍往前挪两步,灰白胡子直颤,我们屯三个病秧子俩半大娃,总不能把吃奶的劲儿都算上?他突然扯过身边小孙女儿的手,你瞅瞅这小胳膊小腿儿,能扛得动半袋苞米?
杨靖捏了捏兜里的账册,封皮上功劳簿三个字还带着体温。
前儿开监督会时,刘会计抱着账本直叹气的模样突然浮上来——那本磨得发毛的账本子里,犁地的记一笔工,运粮的记一笔工,守夜的也记一笔工,活计千差万别,可连心券上的红戳子都圆得一个样儿。
靖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张大山突然扭头冲他喊,牛皮带扎着的裤腰被晚风掀起,露出半截晒得黝黑的腰腹,再这么按人头分,咱们屯的壮劳力都要学老钱头偷懒了!
杨靖没接话,目光落在晒场另一头。
张大山家的大黄牛正拉着犁耙翻地,木轮碾过新土,深深的辙印像刻在地上的五线谱。
牛尾巴甩着蚊蝇,张大山握着犁把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每走一步,泥点子就溅上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裤腿。
脚印。杨靖突然站起,惊得脚边打盹的老黄狗地窜开。
他盯着牛车轮子压出的痕迹,喉咙发紧——犁地的脚印深,运粮的脚印重,守夜的脚印轻,凭啥都算一笔工?
念慈!他扯着嗓子喊,王念慈正蹲在仓房门口剪蜡板,闻言抬头,发梢沾着的蜡渣在月光下闪着碎光,带夜校的姑娘们拿卷尺和炭笔,明儿起去十屯田头量脚印!
犁地一亩记三印,运粮一趟扛百斤记两印,守夜一晚记一印——就这么定!
王念慈眨眨眼,蜡板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时,发间的木簪滑下来,几缕碎发贴在汗津津的额角:你这是要把地当账本使?
地比人实在。杨靖蹲下来帮她捡蜡渣,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背,脚印不会撒谎,走一步是一步。
三天后,晒场的大槐树下堆了十摞炭笔写的纸卷。
刘会计扶着老花镜翻本子,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平安屯张大山,犁地八亩,运粮五趟,守夜三晚——八十七印!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小河屯平均不到十印?
这算啥!张大山拍着胸脯凑过来,裤腿上的泥点子蹭了刘会计一身,上回下暴雨抢晒谷子,我扛了十二袋,脚底板都磨破了——那回该记多少印?
记!
都记!杨靖站到碾谷石上,手里举着张放大的脚印图,秋后分红,不按人头,不按券数,按脚印算粮——多走一步,多得一勺!
话音未落,老李头的拐棍地砸在地上:我们屯老人多,走不动,难道就该饿着?他孙子躲在他身后,小拇指还含在嘴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杨靖。
杨靖没接话,冲刘会计使了个眼色。
刘会计立刻翻出两本泛黄的本子,封皮上分别写着春雪共守录夏雨抢险账。
他翻开春雪共守录,指着一页墨迹斑驳的纸:今冬大雪封路,小河屯王奶奶煮了三十碗姜糖水,李大爷砍了二十根劈柴——这些,算不算功劳?
老李头的拐棍慢慢垂下来。
脚印能转让。杨靖跳下碾谷石,蹲在老李头跟前,你走不动,我替你走,你记我名下,秋后粮分你三成。
体面,不寒碜。
张大山立刻拍着大腿嚷嚷:我替柳树屯三个老汉犁地!
他们上回帮我家修篱笆,这脚我替得值!
李家洼支书眯着眼笑,烟袋锅子在鞋底磕得直响:脚帮脚救济中听!
王念慈连夜在油灯下画脚印账本,每页十行脚印格,干一活涂一格。
她画到后半夜,手指被炭笔染得乌黑,杨靖端着热粥凑过来时,她正咬着笔杆发愁:守夜的脚印轻,犁地的脚印深,该用粗笔还是细笔?
用你绣花样的针。杨靖舀了勺粥吹凉,深浅不一样,才显得出分量。
没成想第一天上报就出了岔子。
小河屯青年小赵虚报二十印,被新选的脚印监——张大山他媳妇儿二翠当场逮个正着。
二翠叉着腰站在晒场中央,手里举着被晒得卷边的脚印图:昨儿后晌我亲眼瞅见你在草垛子底下睡觉,这二十印是拿脚指头画的?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小赵涨红了脸想跑,杨靖却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监员奖半斤油。他把油包塞给二翠,看得准的脚,比走得快的脚更金贵。
月末最后一天,杨靖蹲在灯台下翻《脚印·第八辑》。
首页贴着张放大的账页,密密麻麻的黑格像深耕过的田,凑近能闻见炭笔的焦糊味儿混着新麦的清香。
系统提示突然在眼前浮现,淡蓝色的字浮在油灯火焰上:检测到跨屯贡献计量模型自洽,区域村志联盟筹建进度99%。
他没点确认,笔尖悬在末尾空白格上,转头问正整理账本的王念慈:最后一格,该留给谁?
王念慈抬头,窗外传来张大山的吆喝声。
借着月光,能看见他牵着大黄牛归来的身影,牛背驮着半袋新收的麦子,蹄子踩在土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留给,还没开始走的人。她轻笑,发梢沾着的蜡渣被风卷起来,落在杨靖的账册上,就像春天下的头场雨,总得留块地儿,等新苗儿钻出来。
油灯突然晃了晃,木匣里那片牛皮轻轻颤动。
杨靖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牛皮上未烧尽的焦痕,恍惚听见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踩着新翻的土,一步一步,往这儿来。
院外的狗突然叫起来。
杨靖刚要起身,就听见篱笆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月光下,刘会计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马灯在他手里晃得厉害,灯芯儿炸响,映得他涨红的脸忽明忽暗:靖子!他喘着粗气,账本角儿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那啥......秋分前夜......
杨靖心头一紧,刚要开口,刘会计却突然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弯着腰直咳嗽。
王念慈忙递过茶缸,他灌了两大口,才指着账本结结巴巴:新算的脚印数......跟去年......不太对......
晚风掀起账本的页角,杨靖瞥见最上面一页的数字,瞳孔微微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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