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认“父神”存在的第七天，莱文星临时指挥中心的日常工作，已经建立了一种紧绷而缜密的新节奏。
云澈负责在猹猹系统的辅助下，继续从羽魇数据库的碎片中挖掘有效信息，尝试拼凑关于那个未知存在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轮廓。墨焰则调动着有限的、绝对可靠的人手，在不引起外界注意的前提下，开始秘密筛查联盟内部是否有其他异常的技术来源或人事变动。云烁几乎住在了实验室，与那几片诡异晶体和异常粒子衰变产物较劲。
平静的表象下，是无声的惊涛。
这天下午，云澈刚结束与几位前线指挥官的远程会议——会议内容是商讨几个边缘星系的常规防御轮换，没有任何异常。他揉了揉眉心，准备给自己续杯咖啡。
就在这时——
【警报！警报！深度感知阵列捕捉到异常超空间波动！来源：未登记星域！坐标：无法精确定位，象限指向：银心反方向旋臂末端，距离：估算超过一万五千光年！】
猹猹系统的声音并非以往那种略带调侃的电子音，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尖锐的急促警报。伴随着警报声，云澈个人终端的屏幕瞬间被刷屏，无数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和混乱的能量波形图充斥视野。
云澈的心脏猛地一缩，咖啡杯停在半空：“什么情况？详细报告！”
【信号结构极度异常！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警告：信号加密层级超越现有任何文明已知标准！能量波动模式……不属于常规物理模型！初步判断：非自然天体现象，为人工制造或引导的定向信息流！】
“内容！能解析出任何内容吗？”云澈已经起身，冲向主控台，同时快速接通了与墨焰、云烁的紧急通讯频道。
【无法解析语义内容！但信号携带的能量指纹中……检测到与羽魇旗舰残留‘异种粒子’高度相似的特征频谱！相似度：92.7%！】
墨焰的全息影像几乎在通讯接通的瞬间就出现在指挥室内，他显然也收到了基地的初级预警：“云澈，报告情况！”
“猹猹捕捉到来自遥远外星系的未知信号，信号特征与‘父神’的科技残留高度吻合！”云澈语速极快，双手在主控台上舞动，将猹猹系统的初步分析数据同步共享过去。
云烁的脸也挤进了通讯画面，背景是他的实验室：“能量波形图发我一份！快！我可能需要对比衰变模式！”
数据同步的瞬间，云烁那边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这波动频率……太规律了，规律得不像任何已知文明的通讯协议。等等，这信号的编码基础……哥，这信号的底层编码结构，是基于七进制和十一进制的混合嵌套！”
“什么意思？”墨焰沉声问。
“人类的计算机和通讯，基于二进制，因为最简单稳定。星际联盟其他种族，有三进制、五进制，但都脱胎于自然规律和早期计算习惯。”云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骇，“七进制和十一进制？这是两个质数！用这种结构作为通讯基础，意味着信号发出者的思维方式、逻辑体系甚至对宇宙的认知模式，可能与我们这些‘碳基生命’有根本性的不同！而且，你们看信号的周期性——它不是连续的，而是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非连续连续’方式在跳跃传输，像是在……避开什么，或者只在特定的‘时空节点’才能被捕捉？”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猹猹系统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和数据流刷新的轻微嗡鸣。
【警告：信号强度正在发生规律性脉动！分析模式……模式识别：疑似状态查询握手协议！重复：信号行为模式符合某种预设的、自动化的‘状态确认请求’格式！】
“状态确认请求？”云澈盯着屏幕上那串如同深渊般难以理解的波形，“确认谁的状态？”
一个冰冷的名字浮现在所有人心中。
羽魇。
或者说，羽魇所代表的“AS-07”项目，以及其背后的整个干预计划。
【正在尝试逆向追踪信号源头……警告：信号路径涉及超空间折叠层级超越探测上限。信号源头星系无任何已知星图记载，该区域长期被星际尘埃和异常引力场屏蔽。综合判断：信号源头文明科技水平，远超当前星际联盟，差异程度：代差级。】
猹猹系统的报告，一字一句，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它在找羽魇。”墨焰的声音冷硬如铁，“或者，它在确认羽魇这条‘线’，是不是还连着。”
云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猹猹，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模拟羽魇势力的通讯特征，向该信号源头发送一个‘状态正常’的伪装应答，成功率多少？”
【近乎为零。本系统可模拟羽魇数据库中找到的常规通讯加密方式，但本次接收到的信号，其加密复杂度和使用的能量特征，属于更高层级。盲目模拟应答，有99.8%的概率被识别为伪造，并可能暴露我方已截获并尝试解析该信号的事实，导致不可预测风险。】
“那就只能‘听’，不能‘说’。”云澈沉吟。
突然，信号波形再次发生剧烈变化。
原本规律脉动的信号，在持续了大约三分钟后，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模式。它变得更加复杂，波形图上出现了大量无法解读的尖锐峰值和深谷，仿佛某种存在在短暂地“凝视”这个方向后，开始了更复杂的“操作”。
【警报：信号模式转变！检测到高维信息纠缠迹象！信号正在尝试……尝试进行某种形式的‘背景扫描’！目标范围：以信号接收点（即本基地）为中心，半径约五百光年的时空结构！】
“它在扫描我们？”云烁失声。
“不止。”墨焰的瞳孔收缩，“它在扫描羽魇势力覆灭后，这片星域发生了什么。”
云澈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们就像藏在树叶后的蚂蚁，而此刻，一片无边无际的阴影，正缓缓从他们头顶的天空掠过，投下冰冷的一瞥。
猹猹系统的运算负载似乎达到了极限，发出轻微的过载嗡鸣：
【正在全力屏蔽我方存在痕迹……利用羽魇旗舰残骸散落的异种粒子辐射作为掩护……警告：信号扫描深度极高，常规伪装可能无效……扫描持续中……10%……30%……】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指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云澈能看到墨焰全息影像中紧握的拳头，能听到通讯频道里云烁压抑的呼吸声。
【70%……90%……扫描结束。】
【信号强度开始衰减。模式恢复为初始的规律脉动，持续五秒后……信号消失。】
深空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指挥室里的三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它……发现了什么吗？”云烁的声音有些干涩。
【无法确定。】猹猹系统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对方扫描手段超出本系统认知范畴。我们利用羽魇残骸和战场遗留的异常辐射进行的伪装，理论上能混淆低级探测，但面对这种层级的扫描，效果存疑。唯一的好消息是，信号并未停留或发起进一步互动，按照预设的‘状态确认’协议流程结束后，便自行终止了连接。】
“它很谨慎。”墨焰分析道，“或者说，它的程序设定如此——定期确认‘实验场’或‘观察点’的状态，不做过多的直接介入，除非收到异常报告或触发其他条件。”
“而且它很远。”云澈补充，看着屏幕上最终锁定的、那片笼罩在星际尘埃和扭曲引力中的未知星域，“远到即使以它的科技水平，进行这样一次‘状态确认’，可能也需要耗费可观的资源或遵循特定的时间窗口。这给了我们时间。”
“但也证实了最坏的情况。”墨焰的全息影像转向云澈，目光如炬，“‘父神’不仅存在，而且来自我们完全陌生、甚至无法理解的外星系高等文明。它对联盟、对人类乃至对这片星域的干涉，是有计划的、长期的，并且科技水平碾压我们。羽魇，真的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直沉默的猹猹系统突然再次开口，它的电子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情绪化”的表述：
【宿主，墨焰将军，云烁博士。在解析和尝试屏蔽该信号的过程中，本系统接触到了其能量波动的“边缘质感”。】
【该怎么形容呢……】
【那不是机械的冰冷，也不是生物的喧嚣。那感觉……非常非常古老，像是亘古不变的星辰尘埃凝结成的意志；同时又非常非常空旷，缺乏任何我们所能理解的‘生命热忱’或‘目的性情感’。它只是在执行某种设定好的‘观察’与‘确认’。如果非要用人类的感知去比喻……】
猹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最准确的词汇。
【那感觉，不像活人。甚至，不像我们概念中的任何‘存在’。它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终极逻辑而运行的、宇宙尺度上的‘自动装置’，或者‘规则本身’的一部分。】
猹猹的描述，让指挥室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一种源自认知层面的、更深层的寒意，弥漫开来。
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怀着恶意的“敌人”，而是一种漠然的、如同自然规律般的“干预力量”。后者，或许更加令人绝望。
“不管它是什么，”云澈打破了沉默，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它已经把手伸进了我们的世界。它用羽魇和无数生命做实验，它观察我们的挣扎和进化，它现在甚至开始‘确认’实验场的状态。那么，它就是我们必须要面对、必须要弄明白、甚至……必须要反抗的存在。”
他看向墨焰，看向通讯画面中的云烁：“代差级的科技？无法理解的逻辑？那又如何？我们从原始部落走到星际时代，哪一步不是在对未知的恐惧中迈出的？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阴影的形状，知道了威胁来自何方。”
墨焰缓缓点头，军人的坚毅重新占据上风：“没错。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信号消失了，但它的来源坐标我们已经有了大致方向。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提升我们的科技和防御水平，尤其是对超空间探测和信号屏蔽的研究。第二，开始秘密策划对信号源头星域的侦察计划——不需要立刻深入，但我们需要在它下次‘确认状态’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它。”
“侦察计划交给我和云烁，”云澈主动请缨，“我们需要设计一种能最大限度隐藏自身、又能有效收集信息的探测器。猹猹系统的分析能力和对‘异种粒子’的敏感度是关键。”
“同意。”墨焰果断批准，“我会协调资源，确保计划绝对保密。联盟内部……也需要开始更隐秘的筛查了。如果‘父神’能扶植一个羽魇，就能扶植第二个。”
会议结束，通讯关闭。
云澈独自站在指挥室的巨大观测窗前，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那片刚刚传来诡异信号的黑暗深空，隐藏在无数光点之后，无法用肉眼看见。
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冰冷，古老，漠然。
像一个悬挂在文明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轻轻按了按胸口，那里，与猹猹系统深层连接的地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信号残留的、令人不适的“质感”。
“不管你是谁，是什么，”云澈对着星空，无声低语，“我们会找到你。然后，弄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在此之前，人类，绝不认命。”
深空无声，唯有星辰闪烁，仿佛亘古不变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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