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日光透过枝桠,在福美楼酒楼的朱漆门槛前投下斑驳碎影。
和尚斜倚着褪色门柱,胸前衣服沾着酒渍,怀里半掩的胳膊垂下一截纸烟,灰烬随呼吸簌簌跌进风里。
他眯眼望向巷口,玄色锦袍的男人消失在街头。
对于杨樟之事,他没把话说满,只说尽力而为。
东西找到,立马给人送去,找不到他递个消息,事他也不再管。
胡同巷子里,断续传来的吆喝声。
“换洋取灯儿喽~”
这年头,北平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儿都有。
地下党,军统,特务,情报贩子,洋人,黑帮,地痞,过江龙,搅和在一起,如同一锅大杂烩。
他没摸清对方的身份,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儿,惹祸上身。
琢磨一番的和尚,决定等会去摸摸杨樟的底。
他指尖的烟,在风中消散大半截,徒留摇摇欲坠的烟灰柱。
当他抬手想抽口烟时,发现手指间只剩烟头。
他丢掉烟头,摸索自己口袋。
新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却发现柴油打火机消失不见。
摸着口袋的和尚,对着街面上路过的妇女,吆喝一句。
“拿包洋火儿~”
衣衫褴褛的妇女右手拄着秃木棍,左手牵着的幼童,背着硕大箩筐。
箩筐内,黑棉花,破衣服,碎纸,烟壳子,啥都有。
穿堂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福美楼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犹豫一番的妇人,松开幼童的手,放下箩筐,从里面掏出一块破布。
破布里包裹着,成盒的火柴盒。
她畏畏缩缩,上前两步,把一盒洋火,递到和尚面前。
和尚接过火柴盒,随即歪头点烟。
一口烟雾从和尚鼻孔中冒出,他嘴里叼着烟,看向妇人。
“去十字路口,和家铺子,换两双棉鞋。”
“报和尚的名头~”
和尚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不耐烦的摆手,示意对方赶紧走。
在他的目光下,妇人一句话都不敢说,拘谨害怕的模样,犹犹豫豫,背起箩筐,牵着幼儿的手,向和家铺子走去。
和尚看着对方母子脚下,穿着还是草鞋,他暗自叹息一声,转身走向酒楼。
这年头有这么一种职业,叫换洋取灯儿。
洋取灯儿就是火柴。
换洋取灯儿是北平民间的一种职业,
主要由贫困老年妇女从事,她们用火柴(俗称“取灯儿”)或皂荚子(俗称“肥头子儿”)换取居民家中的废旧物品,如破布、烂棉花、废纸等物品。?
她们衣着破旧,拖家带口,背着大柳条筐沿街吆喝,手持绑有钉子的长棍,一边吆喝,一边捡拾路边的废纸。
交换的物品主要是,日常必需品火柴和皂荚子。
回收的废品经分拣后,售卖给手工作坊再加工,形成资源循环。?
交易多以物易物,不直接付钱。
回到二楼雅间的和尚,看着金老爷子两人,坐在那品茶聊天。
金赖子趴在桌子上鼾声四起。
他坐回原位,看着空了的酒瓶子,叹息一声。
一斤白酒四人喝,平均下来二两多点。
好家伙,就金赖子这类的主,一人喝一斤,都不一定算多。
他拍了拍金赖子的肩膀,开口说话。
“甭踏马装了,账结过了~”
此话一出,立马让趴在桌子上的金赖子,停止打鼾。
眼神清澈的金赖子,丝毫没有被揭穿后的难为情。
他侧头看向和尚笑嘻嘻问道。
“斗狗场走起~”
这年头,活不下去的主,想尽办法?抓拿骗吃,耍无赖的手段多着去了。
旁边两位主,对于金赖子这种人,早就见怪不怪。
旧社会骗吃骗喝的手段,防不胜防。
蜂麻燕雀之“蜂”?
这是四大骗局之一,专骗富贵人家。
骗子会编个身份,假扮成满人贵族或留洋公子,在酒馆点一桌菜。
吃完后假装记账,签个看不懂的“满文”,或者英文名,然后扬长而去。
他们利用店家对“贵人”的敬畏心理白吃白喝。
这类骗局往往有团伙配合,甚至能骗到倾家荡产。
赌局骗吃?,在街头设“猜瓜子”、“猜硬币”等赌局,吸引路人下注。
骗子通过作弊手段让参与者输钱,输家不仅赔钱,有时还被要求请客吃饭来“冲喜”或“翻本”。
假扮身份骗吃?,骗子会假扮成富商、官员或落魄文人,以“赊账”、“日后重谢”等理由在饭馆、茶楼白吃白喝,甚至赊账后消失。
有时还会利用乞丐或老人作“人质”来增加可信度。
还有利用“认亲”、“认老乡”等关系套近乎,骗吃骗喝;或假扮成“马戏团”、“戏班子”成员,以“表演”为名混吃混喝。
亲朋好友,到饭点登门拜访,蹭吃的主也不少。
还有,隔桌套近乎,最后逃单,甩锅于人。
还有其他上不了台面的骗吃行为,更是数不胜数。
像金赖子假醉酒,逃单的行为,一桌人心里早就有数,压根没搭理他,让他自个在那演。
和尚,跟在金老爷子身后,边走边说。
“下午有正事,斗狗场去不成了。”
“你要有心,弄条肥点的狗回来,晚上咱们黄酒配砂锅狗肉。”
出了酒楼四人,向着合家铺子的方向走去。
六爷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和尚这里乐子多,他还想晚上吃狗肉。
金老爷子,每次来徒弟这里,都会去两个仓库,淘宝一番。
至于金赖子,那纯是打蛇上棍,想在和尚这里品茶消磨时间。
回到铺子里,和尚没在管三人。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孙继业拉着洋车,载着自己大舅子停在门口。
“大舅哥,我出去一趟,下午您看铺子。”
乌老大,喝的也是晕头转向,他坐到和尚身边,揉着脑袋点头。
和尚拿着摩托车钥匙,打声招呼,骑着车消失在街头。
雨儿胡同与南锣鼓巷,交汇口。
和尚把摩托车,停在一家茶楼门边。
这里是整个南锣鼓巷,一十六条胡同的房牙子,聚集地。
和尚走进茶楼,看着里面宾客满堂的场景,笑着走到东南边一张四方茶桌边。
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房牙子,听到脚步声,立马坐直身子,抬头看向来人。
房牙子看清来人时,连忙起身揉着脸说话。
“和爷,您要买宅子?”
和尚坐在四方桌边,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房牙子,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坐回原位。
还没等两人说话,茶楼伙计,提着一股热水,端着托盘走到和尚身旁。
伙计把茶壶放到桌面上,又把糕点,瓜子花生,端上桌。
“和爷,您慢用~”
和尚对着伙计,点头示意。
“跟你家掌柜的说,下个月减他三成茶水费~”
闻言此话的伙计连忙哈腰点头,致谢。
等伙计一走,和尚看着一脸献媚的房牙子问道。
“去问问你那些兄弟,雨儿胡同十八号院,住户来历。”
闻言此话的房牙子,二话没说,立马起身,把茶楼里的所有同伴,召集在一起。
他们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开始讲述自己所知道的事儿。
一盏茶的功夫,那个房牙子,回到和尚这桌。
房牙子,整理一下语言开始讲述刚才得到的信息。
“十八号院,户主,原先是个落魄户。”
“前两年,因为遇到点事儿,把房子卖了。”
“新房主,是个外地商人。”
“那位主,年龄四十出头,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
房牙子,一边说话,一边回想刚才得到的信息。
“对了。”
“那位主,据说全年有一大半时间,都不露面儿。”
“有时候,一年最多在十八号院,呆上三个月,其他时间,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自己说做生意,可从没人知道他具体做什么生意。”
“就算回来住几个月,那位主,也是大门一关,不到饭点不出门。”
说的口干舌燥的房子,端起冷茶,润润喉。
一口茶下肚,他端着盖杯,歪着头,吐了一片碎茶叶末,接着说道。
“反正那位主,搬到十八号院,两年时间,基本上不跟人打交道。”
“不过,据兄弟们说,有时候十天半拉月,能见到陌生人登门拜访。”
心里有数的和尚,默不作声,站起身,指着桌上没动过的茶水点心。
“帮个忙,倒掉怪可惜的~”
闻言此话的房牙子,站起身,抱拳拱手。
等人一走,房牙提起茶壶时,就看到下面压着两块大洋。
心领神会的房牙子,把钱装进口袋,嗑着瓜子,端起盖杯,品尝。
“嘿~”
“还真舍得,这么好的茶,和爷愣是一口没动。”
和尚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骑着摩托车向天桥赶去。
天桥作为北平,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聚集着各式各样三教九流人员。
用鱼龙混杂这个词,形容天桥毫不为过。
天桥也是,整个北平最大销赃地。
整个北平的小偷,佛爷,三只手,偷来的不义之财,都会按规矩,在手里捂上三天,才拿到天桥销赃。
只要有关系,到天桥找到这行舵把子,打声招呼,那些扒手,一打听,就知道谁偷了杨樟的东西。
到时候给点辛苦费,人家把东西送回来,这事就了了。
说着简单,在道上没点名号,没点地位的主,想按照此法,拿回自己被偷的物品,甭提有多难。
辛苦费,茶水费,好处费,一样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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