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
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街头,和尚带着赖子回到自己摊位。
此时摊位上,客人少了些。
老福建,左手端着大海碗,右手拿着筷子,掌心还捏着一头蒜,吃着杂酱面。
癞头正在整理,被客人扒来翻去的鞋子跟衣服。
当和尚走进雨棚下时,两人赶紧站起身,跟他打招呼。
老福建端着碗,走到和尚身旁,汇报工作。
“把子,上午收成不错,零零散散卖了小二十块。”
“对了,东晓市,听说来了一批,皮夹克,咱们要不要进点货。”
抱着花盆的赖子,见到两人模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就吃杂酱面啊~”
“这么着,我去弄几个卤猪蹄,哥俩坐那安心吃,其他交给我。”
话落,赖子把花盆,放在旁边,转身往卖卤味的摊子走去。
癞头看着赖子消失的身影,冲着和尚说道。
“把子,最近掏宅子,有点不对劲。”
闻言此话的和尚,坐在旁边凳子上,静等其言。
老福建,扒拉两口炸酱面,盯着挑挑拣拣的客人。
癞头接过和尚递过来的烟,开口说话。
“以前车行里兄弟,打电话送消息,咱们过去,立马能包圆。”
“可这大半个月,等咱们过去时,最少两三家,旧货摊,敲边鼓的主,跟着咱们抢食。”
“我前个在几个车行里打听消息,有兄弟跟我说,咱们这块生意,被人有模有样学到了,现在有点狼多肉少的那味儿。”
和尚闻言此话,并不在意,他侧头点烟。
一口烟雾从嘴里吐出来后,和尚抬起手用小拇指挠了挠脑袋。
“做生意嘛,有竞争对手也正常。”
一句话过后,他眉头微皱,看向癞头。
“没有玩阴的主?”
癞头闻言此话,蹲在一旁抽烟回答。
“其他铺子,跟敲边鼓的还好,有一家铺子,有点跟咱们杠上的意思。”
“掏宅子时,只要他们在,那单生意,甭想做成。”
和尚手指夹烟,默默点头。
“暂时别耍手段,打听他们的底细?”
说到这里的和尚,想了一下再次开口。
“只要对方不来阴的,咱们正常做买卖。”
闻言此话的癞头,弹了弹烟灰,默默点头。
和尚起身抱着花盆,看着两人嘱咐。
“有人找麻烦,去找铁算盘,报我的名。”
“先走了~”
原本要走的和尚,突然想到赖子的事。
他叹息一声,回过身多说两句。
“你俩,多盯着点赖子。”
“要是哪天他输红了眼,打你们这借钱,立马跟我说。”
闻言此话的老福建,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和尚知道老福建想说啥,他走到对方身边,拍了拍其肩膀。
“都是兄弟,多担待点。”
“月底分红,少不了你们那份~”
事情处理妥当后,和尚将花盆绑在摩托车尾架上。
人潮涌动,喧闹的街头,和尚推着摩托车,忽然心生一股孤独感。
那股莫名的情绪,使他觉得自己与热闹的街头显得格格不入。
叹息一声的和尚,推着摩托车来到天桥边的一个剃头匠摊子前。
剃头匠与他也算熟识,毕竟他们做过一次生意。
正在给一位老大爷刮脸的剃头匠,看到来人,向和尚点了点头。
和尚回以微笑,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对方忙碌。
蹲在墙边的和尚,心中涌起一阵空虚感。
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如今的生活索然无味。
他现在生活顺遂,事业有成,曾经不敢奢望的生活,如今都已实现。
可他就是觉得,突然失去了生活的乐趣。
钱再多,也不过是几碗饭的事情,房子再多,睡觉也只需一张床。
妻妾成群,也长不出三颗肾来雨露均沾。
摩托车骑着,其实也并无特别之处,更没满足所谓的虚荣心。
旁人的艳羡的眼光,他毫不在意,也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总之就是突然觉得,生活变得乏味起来。
人啊,一旦满足了口腹之欲,那些不安分的念头,就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没吃饱饭时,脑子就一个念头,怎么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人类的七情六欲,挥舞着武器,开始攻城掠地。
当物质生活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寻求精神世界的满足。
和尚此时的状态就是这个类型。
可是现实,又让他克制住自己不安分的想法。
“这位爷,您剃头,还是修面?”
想着心事的和尚,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剃头匠。
“修面~”
话落,和尚站起身走到摊子边。
等他坐好,剃头匠,抖了抖围布,随后站在和尚身后。
带着污渍的围布,系到和尚脖子上后,他皱着眉头说道。
“该洗了~”
提着暖水壶的剃头匠,一言不发,往盆里倒热水。
“您多担待~”
和尚看着对方,开始在盆里烫毛巾,面无表情的问道。
“咱们俩,打交道也有几回了,还不知道你名。”
剃头匠在和尚的目光下,把热毛巾上,多余的水份拧掉。
“虱子~”
坐在椅子上的和尚,仰着头,脸上敷着热毛巾说话。
“又一苦命人儿~”
和尚闻其名,便知其出身定然好不到哪去,估计对方自幼生活必是苦不堪言。
旧社会的百姓,家中添丁,为保孩子性命无虞,通常会起一贱名消灾。
冀望孩子,生命力如同所起贱名一般,坚韧顽强,茁壮成长,长大成人。
但凡起此等贱名的家庭,家境必是贫寒。
故而,社会上取名为狗蛋、铁柱、狗剩、疙瘩的人比比皆是。
大名则多带富沾贵,如富贵、福贵、福顺之类。
和尚昂首向天,面覆毛巾,喃喃自语。
“你说人活着到底为啥?”
“你看看这满街人,可踏马有几个知道自己要什么~”
“一个个除了会张嘴说话,其实跟牛马骡子有啥区别。”
“都踏马,每天琢磨着怎么找食吃。”
“有时候想想,人还不如牲口呢~”
“那些牛棚里的牛,不干活,泥腿子都不敢饿他们一顿。”
“可人不干活,就没饭吃。”
热毛巾敷的差不多时,剃头匠开始在他脸上打肥皂。
和尚仰着头,闭着眼,享受剃头匠的服务,他嘴上也没闲着。
“你觉得是不是那一回事,牛儿,马儿,给人干活,干不好,时不时得挨一鞭子。”
“人干不好活,一样被人劈头盖脸骂一顿。”
“干好了,踏马,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此时剃头匠站在和尚面前,拿着热毛巾,开始为他清理脸上的肥皂沫。
和尚闭着眼,惵惵不休感慨个没完没了。
“吃饭,睡觉,干活,每天都一个样。”
“不管人还是牲口,到了年纪,都一样要配种。”
“生下来的仔,重复上一辈的日子。”
“老了不中用了,牲口被吃肉,人被嫌弃,多吃一口饭,都得遭人白眼。”
剃刀的刀锋,此时在和尚脸上刷刷作响。
和尚侧过头,让对方剃自己左脸。
“你瞧瞧街面上,那些眼里没光的主,是不是跟牲口一模一样。”
剃头匠给和尚刮完面,拿着麻布擦了擦剃刀。
“您纯吃饱了撑的~”
“饿两顿,啥想法都没了。”
闻言此话的和尚,嘴角开始上扬。
他坐直身子,等待剃头匠给自己敲背按摩。
“您这话一点都不假。”
“可不是嘛~”
剃头匠按给他肩时,和尚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
“你不也这么觉得。”
“以后兄弟,要是遇到有意思的事儿,邀请你凑热闹,你来不来?”
闻言此话的剃头匠,叹息一声,他没接话茬。
“您背着坐~”
“我给您敲背。”
和尚闻言此话,站起身双臂趴在靠背上。
啪啪啪的敲背声,回荡在两人耳中。
和尚闭着眼,头垫在双臂上,接着说道。
“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估计你也打听过兄弟的为人,我不是那种背后捅刀子,靠不住的货色。”
“更不是见钱眼开的主,有机会咱们互相搭把手。”
“你要是遇到有意思的事,不妨来找我。”
正在给他敲背的剃头匠,闻言此话,乐呵说道。
“前面有个妓院,里面兔爷,长相不错。”
“您要是真闲着慌,可以去研究研究。”
和尚闻言此话,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他转过身子,看向双手停在半空的剃头匠。
“甭在兄弟面前装,都是一路货色,说哪门子外话。”
和尚说完此话,站起身子,从兜里掏出三毛银圆券放到工具盒里。
“走了,往后遇事,可以来南锣鼓巷找我。”
道别的和尚,舒展一下全身筋骨,随即推着摩托车,消失在人潮中。
剃头匠,看着工具盒里的三毛钱,眼神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他嘀咕一句。
“确实无趣~”
恢复过来的和尚,骑着摩托车,往家回。
觉得生活无趣的和尚,突然怀念以前那种独行狼的生活,这不觉得剃头匠跟他一路货色,于是开始打起对方的主意。
他知道剃头匠绝对不差钱,所以没拿钱来说事。
用感同身受的无趣生活,邀请对方跟他干。
这只是他的一个试探,正所谓一次生,两次熟,多合作几回,就把剃头匠拉到自己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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