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河北大地,本应是一片金黄,沉甸甸的谷穗在秋风中摇曳,等待着农人喜悦的镰刀。然而此刻,这片土地上空飘荡的,不是丰收的炊烟,而是夹杂着血腥味的狼烟。
官道旁的一片稀疏树林里,一支百人规模的宋军补给队正在进行短暂的午间歇息。
“都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再有半日路程,就能到大营了!”队正张牛儿解下腰间的水囊,猛灌了一口,一边嚼着干硬的军粮,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手下们喊道。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靠着粮车坐下,满脸疲惫。连日的奔波和高度紧张,让这些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他们从怀中掏出同样干硬的麦饼,就着水囊里的凉水,狼吞虎咽起来。一名年轻的士兵,从行囊里宝贝似的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烧鸡腿,正要炫耀,却被队正张牛儿笑骂着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你小子,藏私货!等到了大营,看老子不罚你!”
笑骂声中,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地平线上,一抹微不可察的黄色烟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变大。
“那……那是什么?”一名眼尖的哨兵最先发现了异常,他指着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的轻松和笑意瞬间凝固。
只见那滚滚烟尘之下,无数的黑点攒动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又似出闸的猛兽,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席卷而来!马蹄声沉闷如雷,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震得地面都开始微微发颤。
“是辽狗!敌袭!敌袭!”张牛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扔掉手中的麦饼,嘶声力竭地吼道,“结阵!快!以粮车为凭,结圆阵!”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辽国的游骑兵,就像草原上最嗜血的狼群,他们对于时机的把握,已经深入骨髓。在你最松懈、最疲惫的时候,他们便会亮出最致命的獠牙。
“嗡——”
不等宋军士兵们从惊慌中反应过来,抓起靠在车边的兵器,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便已然响起。密集的箭矢如同黑色的蝗虫,遮天蔽日般地扑了过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又恐怖。刚刚还活生生的同袍,转眼间便惨叫着倒下,身上插满了羽箭,像一个个移动的箭靶。鲜血瞬间染红了黄土地。
张牛儿挥舞着佩刀,奋力格挡,却依旧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不等他们从这波箭雨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那股钢铁洪流已经冲到了近前。为首的辽军将领,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手中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他们甚至没有丝毫的停留,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宋军那尚未成型的、脆弱不堪的防御阵型。
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宋军的步卒在高速冲击的骑兵面前,就像是纸糊的玩偶。辽兵们甚至懒得与他们缠斗,只是在冲锋的途中,信手挥刀,便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们的目标明确而纯粹——那些装满了粮草的大车。
几个辽兵熟练地砍断拉车的绳索,翻身上马,驱赶着满载的粮车便向来路奔去。剩下的人,则像一群兴奋的豺狗,在宋军残兵中肆意砍杀,发泄着兽欲。
张牛儿红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佩刀捅进一个辽兵的腹部,但紧接着,数不清的弯刀便从四面八方同时劈砍在他的身上。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看到的,是那帮辽狗在抢走所有粮草后,点燃了剩下的空车,然后呼啸着远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冲天的黑烟。
从发现敌情,到战斗结束,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
距离战场五十里外,一个名叫“下柳村”的小村庄,此刻已经是一片死寂。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被点燃后,仍在冒着滚滚浓烟。被推倒的篱笆墙,被砸开的门板,还有散落一地的破碎陶罐,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浩劫。
村里唯一一口水井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抱着一个碎成数片的瓦缸,趴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不是惊天动地的嚎哭,却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心碎。
辽兵抢走了她家最后一点存粮,临走前,还将她赖以为生的水缸,当着她的面,用刀柄一寸寸地敲碎。
这是最恶毒的手段。抢走你的粮食,再断绝你活下去的希望。
在老妇人身后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孙女,躲在一堵残破的土墙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大眼睛。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呼吸,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奶奶那绝望的哭声,和那些恶魔般的面孔,将成为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远方的天际,又一股新的狼烟,笔直地升起。黑色的烟柱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那般刺眼。
不知,又是哪个村庄遭了殃。
……
与此同时,周勇的中军帅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这位以勇猛和沉稳着称的将军,此刻正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焦躁地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踱来踱去。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地图上,已经插满了代表遇袭地点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从边境线一直延伸到腹地,像一块块正在迅速腐烂的伤疤,狰狞地趴在河北东路的堪舆图上。
一名满身尘土的传令兵单膝跪在帐下,头盔都来不及摘,声音嘶哑地禀报着最新的战损:“禀将军,昨日……昨日我军又有三支五十人规模的巡逻队,七支百人补给队,在不同地点遇袭……几乎……全军覆没。”
每报出一个数字,周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知道了,下去休息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传令兵退下后,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将军,”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声音艰涩,“辽军这次投入的袭扰兵力,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蝗虫,根本杀不尽,也赶不绝。我们的大军疲于奔命,往往是赶到一处,那里早已是一片火海,连辽狗的影子都摸不着了。”
“是啊将军,”另一名参将也附和道,“我们这一万人,聚在一起,是能砸碎一切的铁拳。可现在,敌人根本不给我们挥拳的机会。他们这是要用无数把小刀子,把我们活活剐死!若我们分兵去救,兵力一旦分散,又正中他们下怀,恐怕会被他们逐个击破!”
打,打不着。救,救不过来。
这种憋屈的感觉,让帐内的每一个将领都快要发疯了。他们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却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周勇猛地停下脚步,回身一拳,狠狠地砸在身前的长案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令箭都跳了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想起了苏哲出征前那番“猎犬与饿狼”的豪言壮语,可现在看来,他们这些“猎犬”,根本追不上那些比狐狸还狡猾的“饿狼”!
不,对方的数量,已经不是“狼群”,而是“狼灾”了!
他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黑点,良久,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抬起头,对身边的文书喝道:
“取笔墨来!”
“将此间军情,原原本本地写成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回河间帅府!”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决绝。
“就说……辽军此次袭扰之兵,数量远超预估,恐不下八万!其行军诡诈,化整为零,如蝗虫过境,我军主力疲于奔命,扑救不及,又不敢贸然分兵,陷入被动。此等战法,已非我部能独立应对。恳请苏副帅……早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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